天还没亮,杨柳村北边,通向县城公路边的农贸市场开始热闹起来,不少村民挑着菜来这里叫卖。
早晨,张之栋上街来买菜。以前,作为县城最大公司的总经理,大家对他挺客气,老远就大声向他打招呼。现在,遭到公司辞退,还不肯签互助协议,先是受到冷落,后是受到奚落。
一位村民故意鼓起掌来,语气带着揶揄:“张总来了,大家欢迎呀。张总想要什么直接吩咐,我们送您家去。”
张之栋说:“这青菜新嫩,给我来一斤。”
村民没动,挖苦道:“张总别开玩笑了,您这么大公司的老总,可不是吃素的,我这菜招待不起。”
旁边的人突然喊起来:“他不签协议,想独占柳老爷子的十亿财产,别跟他客气。”
“这么自私的人,不要卖东西给他。”
“你自己不想做人,就别怪我们不把你当人看。”
群情激愤,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人拿着烂菜叶子向张之栋扔去。
柳思若和柳玲花也在市场,看事情越演越烈,柳思若不顾柳玲花的劝阻,跑过去阻止那些村民,护着张之栋离开了那里。
柳思若说:“你的做法让他们难以理解,他们都在生你的气,我送你回去吧,别又惹出什么事来。上次我也说过要去你那看看的。”
“真没想到,你保护了我。”张之栋苦笑着说。
“有没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柳思若问。
“你是指我刚才受村民们欺负吗?”
柳思若点点头,“我知道你挺有本事,可是你不能去对付这些乡亲们。他们做事或许有所不当,但这些本就是普通人的毛病。我们面临这样的问题,他们都不是什么恶人,却——却——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了,也许应该说的是世界。”
“是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灰色地带,才让人感到有力无处使,陷入困惑。公司要进行一个对环境不利的项目,我不赞同,主动辞职。他们也知道这点。可是,我不是总经理了,他们就说我被发现是个傻瓜而遭公司辞退。只有远比他们强大,才能让他们表现人性美好的一面。”
“不好办,不好办,都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对了,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为什么要和乡亲们过不去呢?”
“拥有百万的感觉我体验过。我想体验拥有十亿的感觉,有了那种感觉之后,那些钱对我来说不重要了,我会把它用在重要的事情上。”
“哪些事情呢?”
“首先当然是要改变环境。”
“嗯,这个很难。”
“有多难呢?总比改变人心要容易吧。”
“那要看你说的环境包含的范围了。”
来到张之栋的住处,那是一座平房,有四个房间,分别为图书室,工作室,志趣室,器材室。房间都收拾得很干净,物品整理归置得井井有条。
院子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朵,其中居然有一朵世界花。
“这是世界花吗?这花现在都快绝迹了,你是哪里找到的?”柳思若兴奋地说。
“东边山上采到的。这朵花很奇怪,花瓣五颜六色,可总是紧紧包裹在一起。”
“世界花,这个名称真好。这朵花不开放,让人感觉很神秘。是这个世界不值得它盛开吗?怎样才能使它盛开呢?”
69書吧
张之栋说:“我正在研究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直接解决有点难,我考虑从间接方面着手。我先培育类似的品种,让类似品种开花,这个要简单一些。”
“你对花也这么了解,真了不起。”柳思若由衷赞道。
张之栋笑着说:“一花一世界,花就是最美好的世界。我好想让杨柳村沐浴在花的海洋,将这里变成人间天堂。”
柳思若欢呼道:“如果能实现,那就太好了。”
院子紧挨着大山,张之栋带着柳思若来到半山腰的亭台,上面有几本书,还有一架古琴。张之栋一边弹琴一边说:“这个地方挺不错,院子后面就是大山。我租下后,将这座山进行了改造。先从改变自身的环境做起。”
望着大山,柳思若沉重地说:“环境的改变,虽然困难,还能找到可行性,可是考虑人的因素后,就很复杂了。我心系这片故土,可长大随父母搬去省城后就没回来了。我不想破坏小时候对这片土地及人们的美好印象。这次回来,本应轻松欢快的心变得沉重起来。比起自然环境污染更伤心的是人心不古。村里的杨老爷爷,年近九旬,一个人独住在偏僻的村角落。我本打算去看看他,走到门口却不敢进去,太脏了,气味难闻。我雇人在那里收拾了一番,嘱托给他添加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唉,我还是迈不过那道门坎。还有不少老人,子孙满堂,却无人照料。人们仿佛积压着不少怨气,难有以前那种替别人着想的共情了。”
“我感同身受,我很想让杨柳村变成以前的样子。”
“小时候的杨柳村,有许多美好回忆,那时,柳哥哥拉二胡,杨姐姐吹笛子,大家聚在一起还能唱唱歌跳跳舞。现在的杨柳村变了,乡亲们的聊天话题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以前给大家带来乐趣的技能,如果不能产生经济效益,就被认为不务正业。”
“是啊,需要改变的不仅是环境,最重要的是人心,这尤其困难。我不签他们所谓的互助协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随大流,这也是我做人的原则。从小到大,我都很反感自己正当的行为受到别人的左右。所以,无论面临多大的阻力和压力,我也要坚持自己的独立性。”
柳思若看着张之栋,现出赞许的神色,“你这样的想法很不错,要是大家都有你这样的想法,世界就丰富多彩了。”
古琴声在山间缭绕。张之栋即兴而奏,弹奏的琴音随着他们聊天的话题不断变化,时而欢快,时而悲沉,时而高亢,时而低昂,配合得恰到好处。
“现在的世界,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那就是商业化,导致世界只有一种颜色了。杨柳村又如何能幸免呢?说到这,我又想起儿时的玩伴,他是杨伯伯家的儿子,因为不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告别了这个世界。我计较的不是人的好坏,而是世界单一而带来的遗憾。反抗的人,生命在挣扎,令我伤心;顺从的人,生命在浪费,令我痛心。”柳思若显得有些悲伤。
张之栋望着世界花,神情有些落寞,淡淡地说:“世界花是五颜六色的,可是,世界却是灰色的。”
“可惜它不能绽放。也许,这样的世界不适合它盛开。”
“我会想办法让它盛开。”张之栋露出坚毅的表情。
“投入资源,就可以改造我们的环境,让这里重新焕发美丽。可是,人呢?人性中的真善美什么时候能绽放呢?特别是群体的一些行为,你不能说它是恶,但它比恶更难根除,好像这样的行为在这个世界是天经地义的,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吗?”
“是的,有很大的问题。”张之栋说。
柳思若想了想,说:“如何让世界发生真正的变化呢?这是个难题,从来没人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从理论上都得不到解决。总是从建立规则着手,可是,规则好像不会使世界发生真正的变化。规则越来越复杂,令生命越来越单调,规则应该简单,让生命丰富多彩。商业世界多么不合理呀,可结构又是何其坚固,我们只能在里面循环。很多问题,我们要么变换了表达方式,要么就是将它们解读得深刻一些。所谓的解决问题,只不过是用一个问题取代另一个问题罢了。”
“是啊,当隐性的问题取代显性的问题时,人们就觉得是进步,是文明;而隐性的问题一旦再次被揭露,又会成全一些所谓的思想家,政治家……如此反复,极其荒谬。”
“唉,这个世界令我很伤心。”柳思若叹息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山间传来萧索无奈的琴声。
亭台东边约十米处,有一座用石块砌成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座木屋,木屋外面是一张搭着蚊帐的凉床。
张之栋指着那里说:“我晚上就住那,天气好时,躺在外面的凉床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入睡。”
柳思若的脸上充满着向往的神情,“记得小时候,很想去山里乘凉,就叫来小伙伴一起帮忙,想把家里的凉床抬到山上去,半路上被父母追得一哄而散。”
“你现在有机会去尝试了。”张之栋微笑着说。
柳思若像个孩子欢呼起来,“太好了,可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等天气转好,我一定来。”
张之栋想留柳思若吃饭,虽然早上没买到菜,不过冰箱里还有存货,再加上地里自种的青菜,还是可以弄顿不错的早餐。
柳思若还是要回去,姨妈在家做好了饭菜等着她呢。张之栋没再多留,把柳思若送到大门口,和她挥手告别。
杨柳小学放学铃声响起。小刀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碰到了回家的杨山水。
“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离开学校呀?”
杨山水双手下垂,佝偻着腰,眉头皱纹吓人,有气无力地说:“你这一叫,活力全消。说了在学校外面别叫我老师,我害怕听到老字。”
小刀瞟了他一眼,叹口气,说:“总让我在外面叫你哥,谁不知道你比我爸大,还没找到对象,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说到找对象,终于轮到我登场了,我心不会老。你不是跟你那个柳姐姐挺熟吗?找个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呗。”杨山水恢复青春活力。
小刀瞪大眼睛,仿佛看到癞蛤蟆在吃天鹅肉,用不屑的语气说:“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拉上我干吗?虽然我觉得你这个老师挺好的,可事实证明你没有女人缘,连隔壁村的王阿姨都瞧不中你,柳姐姐就算了吧。别惹人好笑。”
杨山水伸出手指顶了顶小刀的脑袋,“有你这个丘比特,一切皆有可能。”
小刀蒙着脸,“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只知道柳姐姐喜欢水,常去河边散步。”
杨山水指着自己,笑着说:“那正好,我就叫杨山水。”
“对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你想好怎么向我证明世界的真实吗?”
杨山水略作思考状,“有点眉目。我想我应该从某一方面来证明,比如我喜欢你的柳姐姐就很真实,证明这点很容易。开心就是真,我见到你的柳姐姐就很开心,我对她是真心的。”
“容易吗?我看不容易。柳姐姐长得那么美,谁不喜欢她呀。”
“她岂止是美。反正,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她。”
“这还差不多,可是这没法证明。”
“可以演出戏试探我,比如她假装毁容变丑了,看我是不是仍然那么喜欢她。”
小刀摇着头说:“演戏是假的,假的试不出真心。对了,我看过一个动画片,里面说除了我们这样的原世界,还存在逆世界,它将原世界中的一切都反过来了。在逆世界,柳姐姐会很丑,家里条件也不好,相反,你会很帅,会很有钱,如果你还喜欢她,那就是真心的。”
杨山水急了,“你什么意思啊?说我丑?说我穷那得承认,说我丑那可不行。”
“唉,穷比丑更惨呀。我看你注定孤身。”小刀哭丧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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