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周末的早晨,柳思若沿着杨柳河岸散步。平时,她都是向南走,在山水交接处停留一会儿。这次,她沿着河向北走,她想去母校——杨柳小学看看。柳思若在这里只读到三年级就随父母去了省城,不过,这所学校留给她的印象是最深的。
来到杨柳小学,一进操场,就看到杨山水和小刀蹲在地上玩玻璃球。柳思若也来了兴致,跑过去,伸脚踢向玻璃球,将前面的玻璃球精准击中。
“柳姐姐这么厉害呀。”小刀赞叹。
“小时候也玩,还有这个。”柳思若双手撑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飘然若仙。
杨山水和小刀眼都看直了。
柳思若去操场旁边的水池洗了洗手,双手捧水湿润了脸庞。杨山水和小刀也走过去,洗了把手。
“杨老师现在还跟你玩这个,童心未泯呀,难怪书教得这么好了。”柳思若说。
“他是找不到老婆,只好跟我们这些小孩玩了,柳姐姐,你这么厉害,帮他找个老婆吧。”
杨山水平举双手往下压,面露窘色,咳嗽两声,“这里是学校,找老婆的事,现在谈不方便,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小刀靠在柳思若身边,手贴着头顶,比划了一下,“要多长?柳姐姐够长吗?柳姐姐有一米七吧?”
柳思若说:“我还不知道呢,没仔细量过。身高不重要,心态很重要。”
“没错,心态才重要。那你觉得自己高吗?”杨山水问。
“看环境。如果别人觉得我高,我就觉得自己矮,如果别人觉得我矮,我就觉得自己高。”
“你就喜欢平衡。也是俗世中的一股清流。”
柳思若露出矜持的笑容,岔开话题,“我看学校不少老师去县城学习深造,你怎么不去呢?”
杨山水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刀抢着说:“他说他没时间,他要向我证明世界是真实的,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你说他是在骗我吗?”
柳思若笑吟吟地说:“放心吧,杨老师喜欢开玩笑,却不会骗小孩。我要看看,他如何向你证明世界是真的。”
“还有,他那天在课堂上,还让我们想象世界是什么样的。那有什么用呢?”小刀说。
柳思若说:“也许,世界本应该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现在这样的世界才不正常呢。我以前在学校教书时,也喜欢培养学生的想象力。我也想像杨老师那样,成为特等老师。”
“谁说他是特等老师呀?他好像没被县里评上。”
柳思若笑着说:“我说的。一等老师开启学生心智,二等老师传授学生知识,三等老师灌输学生道理,四等老师教会学生考试。杨老师培养你们的想象力,称得上特等。”
“为什么你不教书了呢?”小刀问。
“表面上是和孩子家长因教育方式闹了些矛盾,其实是回答不了孩子关于真实性的问题。所以,我很想知道杨老师怎么去证明?”
柳思若望着杨山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满期待。
杨山水想了想,说:“现在还不知道,小刀人小鬼大,可不好忽悠,我还得从长计议。我认为,开心就是真,我要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小刀不悦地说:“你赢了我那么多玻璃球,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杨山水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要是故意输给你,你又说我不真实了。”
柳思若问:“为什么开心就是真呢?”
“真假其实只可能是人的主观感受,人只有在不高兴时,才会产生虚假这样的负面情绪。所以,要想办法让人开心起来。特别是小刀,只要他开心,他就会觉得世界很真实了。”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学校办公室。杨山水想给柳思若倒杯凉开水,一不小心,将粉笔盒碰倒,彩色粉尘沾在柳思若衣服上,到处都是。
旁边的小刀看呆了。
“啊,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唉……”杨山水显得有些慌乱。
“怎么搞的?一下子把这么多灰弄在柳姐姐身上,我们这些孩子打粉笔仗都到不了这样的地步。”小刀这么一说,杨山水更加不好意思了。
“没事,以前教书的时候经常沾这个,拍拍就好了。”柳思若抿着嘴笑。
突然,杨山水将水瓶碰倒了,低下头拍着衣服的柳思若没注意,杨山水刚说小心,水已流在柳思若身上,粉尘沾上水,将白色衣服染花了。
小刀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不想说话。
“她不是喜欢水吗?现在全身都是水了。”杨山水望着柳思若离去的背影说。
柳思若回到姨妈家,换过衣服后,柳玲花也回来了。
柳玲花说:“今天去田地,不少人找我,说你和张之栋关系不错,张之栋会听你的,想请你去劝说张之栋,让他签了那份协议,被我回绝了。”
“还是姨妈了解我,签不签协议是他的自由,有什么可劝的呢?”
柳玲花从菜篮里拿出野菜,这是专门为柳思若采挖的,这些野菜到处都是,一会儿功夫就弄了一大捆。柳思若对家乡的一切都很留恋,就是没人吃的野菜,她也爱吃。
菜篮里还有一朵花,散发出一阵清香,正是世界花。花瓣呈现不同的颜色,最外层是白色,里面的花瓣依次是绿色、红色、紫色、黄色、蓝色、橙色。难怪会被人称为世界花。可奇怪的是,它的花瓣总是紧紧包裹在一起,从不盛开。
柳思若一看到花,呆住了,好久回过神来,兴奋地捧着花瓶,说:“世界花,真漂亮。”
柳思若抚摸着花,爱不释手。一会儿,她将花瓶放在桌上,托着腮帮注视着花儿,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什么不盛开呢?是人间不值得吗?”
“你和这朵花真是相得益彰。这花和你有缘,就把它放在你房间吧。你看,这些年来,都没人发现这朵花,你一来,花就出现了。”
“对呀,这朵花很罕见,你在哪采到的?”
柳玲花说:“不是我采的,是杨文浩给我的。他说自己太忙,没什么闲功夫侍弄花草,让我帮忙。我猜吧,他是想让我把这朵花给你,只是不好意思直说。”
“哦,原来是他,那个最会找东西的人。”
“也是让‘冠耀门’蒙羞的人。”柳玲花补充了一句。
两人都笑了起来。
杨柳村,妇女们因家庭内部矛盾积压到一定程度爆发时,多会采用公开自寻短见的处理方式。根据寻死觅活的方式不同,可以划分两个阵营,一个是“跳河派”,一个是“喝药门”。
后来,杨山水说,喝药不如灌药生动形象,灌药又太直白,取名不能赤裸裸,叫“冠耀门”比较好。同理,“跳河”也应该改为“激水”,流派流派,这里用“流”就有那个味了,就叫“激水流”吧。经杨山水这么一改,档次和格调提升不少,因此流传至今。
针对此事,族长的评论可谓一针见血:常人骂人,一阵风就过去了;文人损人,让人一辈子记忆犹新。杨山水再这么干下去,老婆婆都不愿做他老婆了。
柳玲花不在这两个阵营中,她家里关系简单,上没有老,孩子和老公都在外地,一年难得见一次,家里就她一个人。喝药和跳河解决的是家庭矛盾,因此,她没必要加入。两大阵营中,她更同情“冠耀门”,和“冠耀门”比较亲近。和她聊得来,经常相约打牌的妇女都属于“冠耀门”。
“冠耀门”中,杨七嫂是领头人,柳玲花和她关系最好。比起喝药,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喝酒。哦,不对,是不喝酒。她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觉得再好的酒,也比再毒的农药难喝。
村里几百户人家,时不时举办出生、满月、结婚、乔迁,做寿等喜事。关系处理得还可以的,都会随份子吃席。刚嫁来杨柳村时,每次上酒席,威逼倒没有,利诱可没少,可惜都没能让杨七嫂喝上酒。在大家见识了她那种誓死不从的决心后,酒席上的杨七嫂,已然被自动屏蔽,喝酒就没她的份了。
一次杨叔公做寿,酒席进行到一半,杨七嫂桌上的杨文浩,仿佛没长记性,又劝杨七嫂喝酒。
“你是不是喝多了?谁都知道她不喝酒,你这不是太阳地里望星星——白日做梦吗?”桌上其他人说。
没想到,杨七嫂不按常理出牌,犹豫了一会儿,居然向杨文浩叫起板来,“要我喝也行,我只喝一口酒,你呢?”
仿佛酒杯在手,天下我有。杨文浩感觉世界变得像他养的那只猫,既有趣又可爱。他往一只大约七两容量的碗倒满酒,念道:“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恐惧的胃,拼死一口。”
“她说的一口是多少?抿一口,舔一口,亲一口,都是一口,那你不亏大了。”有人提醒杨文浩。
“你懂个球,我不是让她喝多少酒,我是让她破这个戒,没有女人可以在我面前守戒的。”
“这也不错,你一口,她一口,反正都是一口。”有人对杨文浩说。
杨文浩端起碗,闭上眼,抬起头,咕噜几下,一饮而尽。
杨七嫂从口袋掏出一瓶饮料,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不行,要喝酒,你说了要喝一口酒的。”有人喊道。
杨文浩满脸通红,呆立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硬抗烈酒带来的暴击。桌上的人帮他主持公道,催促杨七嫂喝酒。
“我喝了。”杨七嫂把饮料瓶伸到他们面前。
饮料名是“宜口久”。
“我侄女寄给我的,味道还不错,比酒好喝多了,你们要不要尝尝?”杨七嫂露出胜利的笑容。
周围人傻了眼,在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们认识到自己可能在多管闲事,于是就说:“杨文浩,你栽跟头了,你说怎么办吧?”
杨文浩脸色转白,眼睛发直,还真栽了下去。
杨文浩有一个特长,就是找东西。无论藏得多么隐蔽,他都能很快找到。有的村民,特别是家族人丁兴旺的,最怕家里的女人跳河或喝药。虽然这不会闹出人命,可是一旦跳河或喝药,许多人就会来围观,女人们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把家丑一一外扬,这是最要命的。因此,男人们都在提防家里的女人跳河或喝药。
“跳河或喝药都不应该提倡,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我希望跳河。因为跳河只是湿身,喝药有可能洗胃,要花不少钱。”
这话是杨七哥说的。遗憾的是,他的老婆属于“冠耀门”。于是,他找来杨文浩,趁杨七嫂不在家时,把她藏着的农药都倒掉,灌上水。
杨文浩不负所托,在杨七哥院内屋里到处嗅,找出三个农药瓶后,说大功告成了。
“就三个吗?还有没有未被发现的?”杨七哥还不放心。
“要相信专业。如果有多的,我全部把它喝了。”杨文浩自信满满。
没多久,家里爆发矛盾,杨七嫂忍不住了,拿出一瓶农药往嘴里灌,马上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妈呀,是酒。”
“哈哈,这是杨七哥收藏的好酒,终于让你喝酒了。你们一个藏药,一个藏酒,全部被我找出来了。”杨文浩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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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找药,你怎么把我的酒找出来了,还灌在农药瓶里,你不守信用。”杨七哥把杨文浩拉到一边,焦急地说。
“别急,我赔你酒,外加一桌好菜,说个时间,咱们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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