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钟,柳玲花在邻居家打完牌回来,看到柳思若房间的灯还亮着,映在窗帘上的,是一个托着下巴思索发呆的影子。
这么晚还不睡,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柳玲花心里嘀咕。
柳玲花打开大门,正要进屋,突然发现旁边的田坡上有一道人影。她走过去,看到张之栋注视着窗帘上的那道影子,仿佛入了迷。
柳思若沉思的时候,不像别人那种微闭双眼,而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把什么都看穿,可是,又怎么能看穿呢?许多问题,深究下去就是一个无底洞,别说她一个人,就是人类整体,也只能叹息。可是,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这种黑暗中的无止境探索。柳思若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加上那副无辜的表情——为什么说无辜呢?因为这本不是她操心的事,令张之栋心疼心动不已。
“以前我就觉得这附近有人,都是你吧?”柳玲花来到张之栋身边,轻声问他。
张之栋说:“她喜欢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让我如此着迷。”
柳玲花叹息一声,“我帮你们牵个线吧,像你这么痴心的人,要是娶了她,她会享福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请不要告诉她。”
说完,张之栋就走了。
这天傍晚,柳三姐家门口一如既往热闹。杨土土正要去田地,路过那里,听他们谈论一百万的事情,忍不住说:“说是签字了,就可以分得一百万,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你不信,那你为什么还要签?”柳冲没好气地问。
“你们让我签的呀,签个字嘛,又不掉层皮少块肉,何必跟你们闹得不愉快呢。”杨土土说。
“你不信,那是因为你没见到柳老爷子的十亿,我见过,村里还有许多人见过,一点都不假。”柳冲说。
无论怎么说,杨土土就是不信,他不相信有人会有那么多钱,更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把那么多钱给别人。
“柳冲,不是让你打探柳老爷子的喜好吗?有消息吗?”族长问。
“他说这里的环境没以前那么好了。”柳冲说。
“好的环境,不但花更加鲜艳,草更加青翠,就连人,也是灵秀有加。”柳三姐说。
“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前的环境,才能出思若这样的大美人,看看现在,都长的什么玩意。”杨七哥口无遮拦。
许多女人向他投去白眼。
“我要是分得财产,要出钱把村里环境治理一番。”柳冲说。
“那一百万,只能把家周围的环境搞搞。”杨七哥说。
“你怎么可能花钱弄环境?你不会那么做的。”杨土土说。
“我怎么不会?你懂个屁。”柳冲说。
“我懂你,你太小气了,只会说大话。太多的钱,会让人变坏的。”杨土土说。
“你笨头笨脑的,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柳冲生气地说。
“我不跟你们说这些没用的话,我要去田里捉泥鳅,捉到才是真正的赚到。”
杨土土拿着工具,笑呵呵向着南边的田地走去。
“有了一百万,我会戒烟戒酒,去学习,去健身,从内在外在各方面包装自己。”一个小伙说。
“有钱了,你会变好?”杨七哥深表怀疑。
“当然,没钱的时候,我破罐子破摔,有钱了,我肯定会好好生活。”
“一百万,也不算特别有钱,我会利用那些钱去干一番事业,挣更多的钱。”人群中有人说。
“事业都是在烧钱,什么事业能挣钱?”柳冲问。
“多的是,是我,就去开一家运输公司。”
“我就去做旅游项目。”
“我去就做业务开发,寻找商机。钱生钱,还不简单。”
“如果我有一百万,我就离婚。”杨七哥斩钉截铁地说。
“有钱胆就大,不过,你胆子再大,也不敢离婚。”柳冲说。
这时,柳思若也来了。众人都和她打招呼,柳三姐要从家里搬椅子,有的人站起来,给她让座。
“不用这么客气,你们还不了解我吗?可以躺,就不想坐了。”
柳思若走到树边,将胸前两条辫子衔在嘴里,手抓树枝,脚蹬树干,爬到树丫间躺着。
“还好,这树好爬,树枝再高点,可能就爬不上去了,比小时候差远了。”柳思若笑着说。
“树上脏,快下来吧,给你弄了把躺椅。”柳三姐说。
“没事,等会回去洗澡。你们接着聊呀,让我听听热闹。”
众人望着树上的柳思若,一时之间忘记说到哪了。
“打断了你们的话,我帮你们接起来吧。你们刚才好像在谈‘有了一百万会如何’这个话题。杨七哥说要离婚我也是不相信。他要是有了一百万,会做个局,让大家误认为他那一百万没有了。然后,他把那一百万好好藏起来,一个人偷偷快活。”
“对,这事他真干得出来,思若看得真准。”众人说。
“已婚男人,有了一百万,都会像我这么做的。”杨七哥笑呵呵地说。
“你们这几个人都有抱负,都想着用那些钱去博更多钱,只是,你可能会去豪赌,你可能会去放贷,你可能会去炒货。”柳思若指着他们一一说道。
柳思若说出了他们真实的想法,他们居然都不生气。因为是柳思若,要是杨土土,他们可就不客气了。他们认为,杨土土那是当众拆台,柳思若则是指点迷津,让他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
“思若,如果你有了一百万,你会如何呢?”杨七哥问。
“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思若是省城大家闺秀,早就有一百万了。”柳冲说。
“你在说我父母吗?就算有那也是他们的钱,我又不会要。我们之间是亲情关系,不是金钱关系。”
“要是你有一百万呢?”杨七哥继续问。
“我呀,我会兑换成五十两黄金,然后埋在这河边,写上:此地无金五十两。”柳思若指着河流,莞尔一笑。
“我再写上:杨湾老师不曾偷。”
杨山水来了。
“干了坏事还想立牌坊,你的抱负真不小呀。”柳冲将了杨山水一军。
“是挺大的,每天抱着负债睡觉,头都大了。”杨山水故意露出着急难过的表情。
“杨老师,你有了一百万怎么办?”柳思若从树枝间探出头,望着杨山水。
“我是有抱负的。我要是有了一百万,就立马去津巴布韦,在那里,我就有一百亿了,那才是暴富呀。”杨山水挥舞着拳头,志气昂扬。
“然后呢?”柳思若笑着继续问。
“然后就变坏,一边变坏一边立牌坊。反正就是名声没输过,奉献没赢过,好事没干过,坏事没停过。这样的抱负大吧?”杨山水笑呵呵。
“俗话说,文人暴富,魔鬼吓哭。有钱好办事。可是你们文人,许多事情想想就行了,不要说出来,更不能做出来,我怕惊天地泣鬼神。”族长拍着杨山水的肩膀说。
“你们还没有一百万,就凭想象,一个个都眉飞色舞,津津乐道,怎么和张之栋比?别人不在乎一百万,别人要的是十亿。”
杨文浩说着走了过来。快到人群时,看见柳思若在树上,直走变成横行,折到河边,假装洗手。
这句话,令大家很泄气,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思若,你怎么看?”族长打破沉默。
“一百万和十亿,那只是一个数字,我们本不需要那么多钱。除非发扬光大的不是美德,而是欲望。杨老师,你的看法呢?”
“我没看法,我希望世界少一些比较。”杨山水淡淡地说。
族长朝着杨文浩喊:“你是不是抠错了胯子?扫兴的话出自你的臭嘴巴,你非要去洗手。话是你说出来的,你说怎么办吧?”
杨文浩不回头,不吭声。
“奇了怪了,平时就你话多,今天只顾洗手,真做见不得人的事了?”柳三姐说。
“要我说嘛,一百万的梦在这里做过了,不如我们回家睡觉,去做那十亿的春秋大梦。”说完,杨文浩沿着河岸撒腿就跑。
“没出息的东西。”族长骂道。
大家被浇了凉水,不欢而散,各回各家了。
这天,天气不错。傍晚,柳思若又来到张之栋住处,想在他那后院的山腰乘凉。张之栋在家等候多时,他把柳思若带到山腰的小院后,自己来到山腰的亭台,让两人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之栋很细心,给凉床换上新的床垫及被套,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院子周围水池环绕,鱼儿游动,喷泉点缀,这半山腰简直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躺在床上,望着星空,听着水流和小虫的声音,沐浴着山间的清风,柳思若惬意极了。
柳思若说:“这星空中,有各种传说和故事,让人充满瑕想。最令人期待的,就是外星文明了,你相信外星文明吗?”
张之栋说:“当然相信,我相信世界远比我们体验或知道甚至想象的奇妙。不过,我想的不限于外星文明,我把那都归之为一种力量。要想认识这种力量甚至利用这种力量,就需要付出代价,比如,无止境的科学探索,还有其他付出甚至牺牲等等。”
“是啊,要想有收获,就得有付出。人的付出可能还不够吧。人也可能具有这种力量,只是没有被发掘或者被发现哩。”
张之栋说:“你对人还是那么充满信心,尽管他们的行为令你心痛。”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说完,又轻叹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柳思若静静地看着星空,有时还会侧身蜷缩着身子,倾听各种声音。张之栋拿出纸笔,在亭台画起画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柳思若下床,来到亭台边,张之栋的画完成了。张之栋看得出来,此时此地与自然及星空交流,不仅圆了柳思若小时候的梦,还让她沉重的心情得以放松。越重要越不能重复,以他对柳思若的了解,这样的情形恐怕很难再有了。
“你第一次来这里乘凉,很有纪念意义,所以我把这幅场景画了出来。”
画的角度有些奇怪,不是柳思若长时间躺着看星星的神态,而是她翻身闭眼的表情。
柳思若没有问,张之栋相信她明白自己的用意。
如果画的是柳思若仰望星空,那主角就是这片星空。现在画的是柳思若侧躺着身子,闭着眼睛的姿态,仿佛入睡一般,对周围一切不再注意。这表示,主角是柳思若,其他一切,包括星空,都不过是点缀或陪衬。
“你还会画画,天啊,世界上还有你不会做的事吗?画画挺麻烦的,其实,拍照就很方便。”
“拍照这种事我就不会。”
“你在学我吗?我也不会拍照。”
“从来都是别人给我拍照,我没想过会给别人拍照,不会也正常。”
“你抢了我的台词。”
两人相视一笑。
“我也有许多兴趣爱好,只是都不精深,更别说到达巅峰了。”柳思若说。
“我不信,至少在谦虚方面,就很精深。”
“没有谦虚呀,我觉得体验过巅峰就行了,不一定什么都要到达巅峰。”
“体验过什么巅峰呢?”
“颜值巅峰。”柳思若俏皮地说。
这话没错,柳思若除了相貌出众外,其他技能都一般。相貌没办法,那是天生的。
张之栋笑了起来。
“有点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姨妈在附近打牌,说好这个时间点过来叫我一起回家,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果然,门外传来柳玲花的喊声。
在回去了路上,柳思若给柳玲花讲起了山腰乘凉的经历。
说完叹了口气。
“怎么了?”柳玲花问。
“唉,我今晚有些得意忘形了,说了一些臭美的话。”
“那不挺好吗?给这段经历增添一些趣味。”
“尴尬的趣味。”
69書吧
“可以加分吗?”柳玲花问。
“加分。”
两人会心一笑。以前,因老师较为缺乏,有着高中文化的柳玲花在杨柳小学代过两年的课。那时,正好赶上教小学一年级的柳思若。小时候的柳思若,玩心很大,非常调皮,令老师们头疼不已。不过,她在姨妈面前有所收敛,在她的课堂上,不怎么捣蛋。每次下课,小思若都问姨妈,可以加分吗?姨妈看了看她那期待的小眼神,笑着说,加分!
调皮的小思若也希望表现乖顺的一面,得到认可。
二十多年后,反过来了。现在是姨妈问她,不过不是为自己,是为柳思若的另一半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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