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太空基地民用出发地位于远离N市的荒漠中,坐落在一片山谷中的平地上,满地的金黄色沙砾在大风的吹动下翻滚、跳跃,显得萧瑟荒凉。基地由四块巨大的弧形花瓣组成,分别标记A、B、C、D,民用出发地在A花瓣,承运的“星运8”号飞船整装待发。飞船外形呈环状,由十节功能舱组成,第二节上有展开十五米的两翼,位于第四节和第八节的两个重力环不停地旋转。L先生学习过飞船结构,了解“星运”号飞船有两种动力装置,一种是核聚变动力,用于短途巡航飞行,还有一种反氢和氢作为动力源的曲速引擎装置,用于超光速飞行,这艘飞船的正常巡航速度是曲速7级,最高可以达到曲速10级。
L先生进入A花瓣大厅,迎宾机器人热情接待,先扫描脸部,“欢迎来到太空基地,你的身份是L先生,ID:SFH01996243,疫苗接种记录FH608354,你的座仓号是C4,请确认。”他按确认键,正式进入登船程序。随后,迎宾机器人带他来到消毒区,对身体和行李进行扫描消毒,接着,他到登船口等候。这班飞船共有18名旅客,其中16名旅客到太阳系的火星殖民地下,到终点古老星球的旅客只有2名,他是其中一个。所有旅客集结完毕,迎宾机器人引领大家从地下连廊进入飞船,两名飞船乘务员早已站在门口迎候,她们按程序交接,乘务员将大家接入飞船,关上舱门。
“欢迎大家乘坐‘星运8’号飞船”,一位乘务员用悦耳动听的声音给大家介绍情况,“大家好!我是阿迪莱,这位是玛西,我们是飞船乘务员,飞船上还有四位机组人员,船长是鲁诺。”这时,虚拟大屏上显示出驾驶舱的画面,船长鲁诺向大家打招呼,“我是船长鲁诺,欢迎乘坐飞船,祝大家旅途愉快!阿迪莱和玛西将为大家做好服务,旅途中有任何问题,请直接与她们联系。”
玛西给大家介绍飞船概况。“星运8”号长212米,宽80米,高60米,质量110,088吨,最多可搭载100人。飞船有十节,按功能分为发动机舱、驾驶舱、生活区、休眠舱、医疗和补给舱、登陆舱,它们之间通过气闸系统和连廊连接,在登陆舱口有两个缓冲舱。乘客主要活动区域是生活区和休眠舱,分别位于C区和D区。飞船发射时,乘客要进入C区进入对应的座仓休眠,待进入太阳系后,乘客将苏醒过来,到D区活动,飞行全程需要两个周期。
L先生跟随队伍去往休眠舱,飞船内部是钛合金结构,除了各种固定设备外,没有太多的装饰和陈设,因为整个环境比较清冷,背景灯光特意调成柔和温馨的淡黄色。休眠舱内有两排休眠仓,椭圆形外形呈灰褐色,透明的盖子敞开着,一眼望去像一张张婴儿床。阿迪莱点开虚拟屏,为大家演示入仓步骤,请大家按照座位号找到自己的座仓,进仓休眠。她嘴角向上翘起十五度,露出标准的微笑,“诸位晚安!太阳系见。”
L先生来到C4仓,旁边C3仓是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你好!”看神情他似乎认识L先生,作为H星球的名人,有人认识他不奇怪。“你好!”L先生礼貌地回复。他输入ID,仓盖自动打开,躺进去,将手脚和头部放到标记好的位置,手放平,脚伸直,从座仓两侧伸出几条柔性束缚带,分别将额头、双肩、双手、双脚固定,仓盖自动合上,从隐形气孔喷出安眠气体,他闻到一股淡淡混合着绿叶味道的花香,好像还有一丝潮湿的泥土气息,仿佛来自郁郁葱葱的森林,沁人心脾又直达心底,闻着有股飘飘入仙的感觉。身体整体往上浮,再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如同回到了儿时的摇篮中,虽然他没有躺过摇篮,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拥抱环绕的感觉,温暖又安全,也许有Paul记忆的原因吧。在惬意温馨的荡漾和摇晃中,他睡着了。
L先生休眠时,飞船发射升空,核聚变产生巨大的推力推着飞船上升,不断加速,直至从能量罩边缘冲破而出,一股蓝白色的光亮在空中闪烁。飞船进入太空,切换使用反物质能量动力源曲速引擎装置,开始超光速飞行,飞船前部被压缩,后部膨胀,在尾部发出超级炫亮的电弧光,光亮绵延数百公里。
不久后,“星运8号”飞船进入太阳系,切换到核聚变动力巡航,休眠舱里播放舒缓的音乐,休眠仓盖打开,柔性束缚带自动解开。睡眼惺忪的乘客慢慢从仓里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站到地板上,晃晃脑袋,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动一下筋骨。阿迪莱和玛西提早出休眠仓,做好舱务服务准备。她们来到C区,姿态优雅地站在那里等候大家,“大家早!睡得还好吗?”
“很好”“好像还做梦了”“我们这是到哪了?”……乘客稀稀拉拉地回答。星际旅行十分劳顿,他们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行进了多长距离,有睡得深的旅客站到地板上发愣,恍若隔世。
飞船飞了若干个光年才进入太阳系,人类从古老星球出发,走得实在太远了。好在阿迪莱和玛西经验丰富、服务周到,等大家缓过神来,她们一路引导,请大家到D区洗漱间洗漱,在餐厅为大家准备能量餐。
L先生感觉尚好,只是在坐起来的一刹那有轻微的眩晕,下到地板上就完全正常,也许与他兼有机器人和人类双重功能和机理有关,长长的休眠弥补了前段时间由于屋漏又逢连绵雨的“灾祸”困扰而失去的睡眠。他跟着大家到洗漱间洗漱,一身清爽后来到餐厅,找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能量餐没法跟他做的美味早餐相比,只能当做充饥、补充能量罢了。他咬几口,寡淡无味,就放下餐具转头看窗外,外面的宇宙空间幽暗深邃,呈现令人顿生空虚感的一望无际的蓝黑色。静下心来仔细听,远处似乎有轻微的“呜呜”声,声音如此轻微,几不可闻,他有超越常人的听力和过度敏感的神经,才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或者感受到)。他想起1713露台上的虚拟鲸鱼背景,湛蓝湛蓝的大海深不可测,一条庞大的鲸鱼孤独地游弋其中,不时发出“呜呜”的鸣叫,它转身摆动硕大的尾巴向大海深处游去,身影慢慢变小,直至不见,只留下让人无限遐想的无边幽蓝。
“你好!这边可以坐吗?”有人对L先生说话,把他从思绪中拉回来。刚才隔壁C3座仓的中年男人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问,“当然可以”,他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中年男子坐下后放下托盘,拿起能量饮料杯到嘴边,但没有喝,又放下,他对L先生大方又不失礼貌地笑笑,问道,“你是L先生吧?”得到确认的回答后,他高兴地端起杯子喝一大口。他名叫莫洛多斯,L先生以前不认识他。但是L先生申请确认为人的故事在H星球广为流传,他对L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在去往古老星球的飞船上见着L先生本人,实在出乎意料。
莫洛多斯一脸真诚,语气热忱。L先生却用冷淡的口吻说,“都是些幼稚肤浅的看法,不值一提。”这要是在以前,他听到有人如此真切地夸他,会习以为常地享受,但经过几番变故之后,听到有人赞扬他的答辩和演讲,心中会感到有股隐痛,仿佛脱去华丽的衣裳不完美的体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想着忘记和逃避。
“有点冒昧了,你竞选网络代表之后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没想到你会来古老星球。”莫洛多斯说着拱了拱手,表达歉意和同情。
L先生心中哀叹,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行千里,自己那点事好像整个H星球家喻户晓,他能想象人们在餐桌、办公室和街头巷尾议论的嘲讽场景:“L先生,哈,哈……”“那个L先生……”“我明白,这种人……不,机器人……”。即使在逃往古老星球的旅途,依然有人谈起,简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过看不出莫洛多斯说这话时有半点恶意,反而有关心之情,让他心情稍安。他还敏锐地听出莫洛多斯用了“来古老星球”这样的话,好像他是古老星球的主人一样,而自己去就是客人,就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古老星球?”
“我是公务在身,我被派到古老星球的太空中心做主管,原来的主管任职期限到了,要返回星球邦联。”
L先生听到他是古老星球太空中心主管的话,心中一动,这倒是一个好机遇,在不正确的时间和地点遇到了正确的人,可以向他了解古老星球的情况。便说,“我想去古老星球探寻人类出发的地方,H星球的人都快把古老星球给忘却了。我学习不少古老星球的历史、诗歌和神话,但对现在的古老星球知之甚少,要向你请教。”他很认真地抱拳示意,对于学习他向来都认真。
莫洛多斯脸上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神色,“是呀!几百个周期以来,已经没有人为了旅行而去古老星球,我们很有缘能同船去古老星球。”他谦逊地说,“对于古老星球我算知道一些,但也了解得不深。很久以前,古老星球的地壳发生剧烈运动,大陆全部下沉,南北两极的冰融化,海平面急剧上升,最后,整个古老星球几乎全被海洋覆盖,只剩下一些零星散落的岛屿,古老星球又回到更遥远的地质年代。万幸的是,在悲剧发生之前,人类能够大规模地利用反物质能量,具备超光速旅行的能力,制造超级能量环保护殖民星球。如同出埃及、方舟保存生命的种子,人类大批量殖民各个星球,第一个殖民点是火星,后来越走越远,直到H星球。”
L先生在资料里读过关于殖民不太完全的历史,起始时人类殖民外星球是追求梦想,后来是被迫而为之。除了了解到古老星球人类走出去殖民的原因,面前的主管身上表露出的气质使他有所感悟,他深刻反思过往。莫洛多斯说话的口气谦虚,虽然他知识丰富、阅历广博,但表现如不见圭角的谦谦君子。反观自己,在H星球自己似乎缺乏谦虚的精神,像一个锋芒毕露无知无畏的青春期少年,在生活面前、在无垠的知识海洋面前恣意妄为,实墨无声空墨响,满瓶不动半瓶摇,多么无知和幼稚,摔跟头吃苦头应该应得。
莫洛多斯不知他内心的深刻“检讨”,喝一口能量饮料后继续介绍。当时,有一些人类选择留守,他们住在散落海洋中小块的陆地上。为了维系与故土的联系,殖民人类在古老星球上建设一座大型太空中心,作为古老星球与各殖民星球的联系基地。但随着殖民者越走越远,人类一代又一代更新换代,时间和空间稀释了浓烈的记忆和怀念,联系随着感情的淡化而稀少,太空中心的规模逐渐萎缩。更为不幸的是,后来古老星球留守人类中有病毒蔓延,走得远的殖民人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生存,免疫系统进化改变。感染病毒的留守人类如患感冒,发烧咳嗽几天就痊愈,而殖民人类一旦感染病毒就致命,为了自身安全,太空中心切断与留守人类的联系,与他们完全隔绝开来。所以,数千年来留守人类的生活究竟怎样,H星球的人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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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先生陷入沉思,他曾经许多次想象古老星球的模样,那应该是神话中的天上世界,他从历史、诗歌和神话中模拟出万般的景象:文明高度发达,生活丰富多采,艺术作品如星辰般璀璨……但听到莫洛多斯的介绍,他实在不敢往下想。他感慨想象总是很有趣,因为想象离现实如H星球和古老星球的距离足够远,空间在折叠,想象让时间足够长,遥远更加遥远。人们对未来的生活热切渴望,而现实的生活无聊和残酷,当现实与想象发生冲突,脆弱的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想象击得粉碎,离想象远远儿的,乖乖地回到现实的怀抱。
莫洛多斯看他不讲话,以为自己说得不够详实和周全,就解释说,到了古老星球太空中心就好,他们了解会多些,有些工作人员世代在古老星球太空中心生活。
L先生嘴角含笑,对自己的分神表示歉意。他想到一个现实的事情,于是问莫洛多斯,“我有个家人流放在古老星球,他应该是在太空中心?”“是的,在古老星球,星球邦联的人只能生活在太空中心。”
在若干光年的漫长太空之旅中,L先生遇见莫洛多斯是极微小的几率,是冥冥中的天意。他们性情相投,互相视为知己。在健身跑步时,两人边跑边聊;在与大家一起玩虚拟游戏时,两人是CP感很强的搭档;他们互相推荐读的好书,分享学习体会。有了这段友情,他觉得漫长的旅程就如超光速旅行因时空扭曲而变短,无聊消失,生动有趣地冒出来,友谊之花在飞船上悄然间盛开。他们间投契的友谊和他与廖武元的友谊有共通之处,真挚诚恳,但又有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莫洛多斯严谨而不失风趣,他是健谈的人,这一点与廖武元在L先生面前一样,但他话多而不显繁琐,条理清晰又体贴入微,他观察L先生反应和情绪,相应调整说话的节奏和内容。而L先生连遭打击,不再如哲学老师般滔滔不绝,但在莫洛多斯的启发引导下,他心灰意懒的精神又现火苗,不时也插入一些睿智的经典词句和总结性的妙语,恰到好处而又富有哲理。他们如同并驾齐驱的骏马,伯仲之间并行不悖,配合默契此消彼长,借着风的翅膀共同向着古老星球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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