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裁判小组成员率先离开会议室。Mary即刻起身离开座位往外面走，她的动作很快，以至于米路和廖武元小跑几步也没能跟上，廖武元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转头向L先生张望。L先生看他们快速离开，赶紧拿起桌上的帽子戴到头上，迈开大步追赶。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有人在鼓掌，有人发出嘘声，还有人在静静地看，他拿下帽子跟所有人都点头示意，他要以君子风范对待每一个人。
等他赶到门外时，Mary和米路已经乘无人驾驶飞行汽车离开，只有廖武元等在门外。他吃惊地问，“他们走了吗？”
“走了，Mary好像很生气。”
“为什么？”L先生刚刚在人群里的神气活现、慷慨陈词，自我感觉非常好，现在一下子呆住，茫然不知所措，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就泄气。
“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很难猜的。”廖武元一脸茫然。说话间车来了，两人上车回家。回到1713，L先生直奔房间，关上门，打开Chatverse连线Mary，许久，Mary才上线。
“Mary，你生气了吗？是我今天表现不好吗？”L先生可怜兮兮地对Mary说。
“你表现很好，超级好！”
“那你为什么生气？”
“你没有错，都是Paul的错。”Mary大声说。L先生终于知道Mary生气的原因，他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一直在说Paul，但自己是照着米路的话讲的。
“Paul罪有应得，他万恶不赦，对，你完美无缺不会犯错，犯错的只会是基因改造和编辑人。”Mary的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从L先生提及基因改造和编辑人开始到他“归罪”于Paul，她累积压抑的不满情绪一股脑儿发泄出来。L先生从未见她如此的激愤。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喃喃地说，牙齿紧张得打架，“我爱Paul,他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的家人，是的，我错了，我不应该在会议室里老说他的不是，他对我那么好。”L先生满脸的愧疚，他的愧疚发自内心，虽然Paul远在遥远的古老星球，他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当面向他道歉。他不知道如何平息Mary的怒火，就如犯了错的孩子面对发火的父母，从肝胆脾肺胃到脑袋瓜子都震荡得嗡嗡响，从眼睛到舌头，再到手脚都发麻。
L先生无可适从，哭丧着脸羞愧得无地自容，Mary又说了几句Paul如何对他好之类的话：把记忆、财产都留给了他、为他升级改进、将他当作家人看待。她的语气由尖利减弱至轻柔，绷紧的脸渐渐缓和。她想自己一向做事淡定从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喜欢发火，莫不是缺少爱情的滋润如同花朵缺水容易枯萎，这种惹得她发笑的想法转瞬即逝，这不是瞎想嘛。看L先生可怜又可气，好像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头。
“所以，我才非常感恩他，非常爱他，我才要申请确认为人，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爱你。”L先生终于把“爱你”两个字说出口。虽然是接在长长的句子后面说，还用爱Paul的话做铺垫，但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头沉重的石头终于搬开，身体即时轻盈得能飞起来，不管结果如何，总算说出心里话。
L先生有意无意间吐露心声，Mary低着头不看他,长久地沉默。终于，她抬起头将垂到额头的几缕发丝往后撩起，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正如你说，我一直把你当家人，我一直在你身上寻找Paul的影子，虽然我很努力地找，但如同在大雾中寻找藏身其中的晶莹水滴，无法看清，无法触摸，无法感受，可能实在太遥远了。”她声音哽咽得无法发声，她一直理性坚强，现在却像小女生多愁善感，不能控制情绪。其实，何止L先生吐露心声，她也敞开心扉，“今天，你又反复地说着他，感觉都是他的错，所以，我才发那么大的火。但终归不是你的错，也不是Paul的错，只是大家深沉的情感需要此刻的宣泄和袒露。”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Paul的替身，才一直这样帮我？”L先生心中空荡荡，失落的情绪占领刚刚清空的胸怀，伤感如墨鱼喷出的墨汁涌起弥漫，他的胸膛、大脑乌蒙蒙一片，他茫然，他失望。
“我以前有把你当做Paul的替身的一丝意思，但现在把你当作纯粹的家人，帮助你是因为你是我在H星球唯一的亲人。”Mary理清如杂乱藤蔓纠缠不清的思绪，将有意无意隐藏的心结解开，对L先生清楚表明心意。
“不，我不要当Paul的替身，我也不要当你的家人，我要做可以爱你的人。”L先生激动地说，虽然这些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Mary的这种将他当亲人的情感，但始终不死心，存在幻想，他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妄的终将破灭的气球上，不愿面对清楚明了但不能接受的现实。他想哭，但少年的倔强让他强忍泪水。
情感和宇宙是宏观和微观的两个极端，宇宙有多浩淼，人的情感就有多深邃。Mary努力缓和心绪，尽力保持平常的理性冷静，不再讨论关于他们的情感事。面对L先生，Paul的影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无法割裂过去看现在的L先生。她劝说L先生，现在整个H星球的人都关注他，马上要第三次答辩，他还要作最后的陈述，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做，他要定下心来去准备，不能前功尽弃！
L先生坐在露台上喝太空水，他投身于真实而虚幻的虚拟森林。因为进行了升级，森林里下着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他周围，打在层叠的树叶上、葱郁的小草上，打得几枝娇嫩的小花摇摇坠坠地晃动，鸟儿“啾啾”地鸣叫，却不见它们的踪影，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避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在清幽的氛围里，他的思绪随风飘散，在望不到头的树木间、在看不到边的天空中恣意飞舞。与Mary和Paul的历历往事似放手的风筝无头绪地飘摇，Mary温柔的、严厉的、高兴的、愤怒的话语化作烟云水气在树木、花草间氤氲，徐徐地他将情感上的事和到雨滴中，随着它们落下，流淌在潮湿的青草、落叶和泥土里。
L先生和粉丝交流。他们引用他在答辩里说的话，讨论它们的启迪意义，有人把自己的生活烦恼向他倾诉，请他帮助开导，不知何时，他成了别人心目中的心灵导师；有人请他讲解古老星球的历史、神话、故事，他们大多都忘却了古老星球的事，对他们来说，神话传说太过于遥远和陌生；有人出谋划策，帮他提供总结陈述的点子：如打感情牌、找裁判小组的泪点之类。不久，他感觉精神疲乏，关掉虚拟屏，靠在椅子上静静欣赏四周还在下着的小雨。一点一滴汇成线，似连非连，似断非断，落在地上或溅起一波水花，或形成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落在树上时发出“簌簌”的声音，落在地上时又发出“滴答”声，间或会听到大一点的“啪啪”声，那肯定是连成线的雨水成为大水滴，打在树间的小石头上。他使劲吸一下鼻子，用心品味湿润的味道，若有若无般的细微飘渺，需要用力去闻，才能够体味得到，但一旦闻到了，立刻就神清气爽，就像酷热的身体遇上大块的冰，从嘴里一直凉爽到胃里。
交流停顿，大脑休息，Mary和他说过的话就见缝插针地冒出来。此刻，他已然释然，其实这样说出来也很好。以前，大家都把心里的情感有意无意隐藏，本来就朦胧的感情变得更加模糊，雾里看花越看越花，以至于辨别不清或者故意麻痹。现在清楚地表达出来，就像苹果终于落地，虽然不是想要的结果，但终于可以去直面它。希望Mary能将Paul从他身上分开，他也能不再经常梦到童年的Paul。这样想着，他竟然意兴大发想写首诗，因为有感要发，有情可诉。
他先搜索一些诗词体会其中的奥妙，看到这样一首诗，名字叫《一棵开花的树》：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L先生觉得这首诗中的痴痴等待和失落凋零之情很符合自己此时的心情，可以学习借鉴。但诗可能是女生写的，其中充满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之情，自己可能写不出。不过，他虽是钢铁男儿，但钛合金也有柔情，一样可以写出心中的真情，很快，他就写下一首诗：
你在我的眼前，我在你的眼前，就在一起。
我在你的眼里，你在我的心里，遥远的距离。
量子般纠缠，我哭，希望你是笑。
守候，只为，回眸间的一丝电光。
星际空间，两颗星球，相像却又不像。
宇宙洪荒，时空扭曲，天涯会变咫尺。
无奈又无力，两颗心，咫尺会变天涯。
Mary端着一杯太空水站在落地窗户前。律所处在99层高处，她将N市半个城市尽收眼底。N市的白天并不悦目，没有夜色薄纱的笼罩，露出建筑令人乏味的黄褐色的外表；没有灯光的点缀装扮，街道呈现出本色的金色沙砾，虽然压得很平整，但总有些小石头突兀地显现出来，街变得像表皮上有斑斑点点种子的草莓。在能量罩的庇护下，N市的白天永远是金黄色，偶尔会飘过来几朵云彩，掩盖不住天空的单调和枯燥，唯一的亮点是远处的悬浮轨道线，蜿蜒弯曲如同逶迤的河流穿越城市，听L先生说在古老星球每一个城市都有可以被称为“母亲河”的河流，这么说来，悬浮列车是N市的灵魂所在，上面挂着一道五色彩虹，寓意N市的神奇美妙和美好希望。Mary想念远在古老星球的Paul，思考和L先生的对话。其实，是时候该忘却Paul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过往就是过往，它追不回来，也不会重复，沉湎其中只会自寻烦恼。自己爱Paul，但那是在过往的岁月，应该将这份爱珍藏在过往的记忆里，不应该在L先生身上去找寻，那样做对Paul、对L先生都是一种伤害。那么，如果没有Paul的影子，自己究竟对L先生是一种什么感情呢？有时候L先生看她的眼神，就像孩子看着妈妈一样，想到这里，Mary不觉笑出声来，噗一下，将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喷出来。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米路推开半扇门进来了。
米路坐在沙发上对L先生赞不绝口，“在想着L先生的答辩吧？他的表现超乎人的想象，他在学习和思考，按你的话讲在进化。”
“也不能太大意，虽然他有智者的智慧，但是一个少年的心。”
“他现在也把我当朋友”，米路笑着说，面露得色地看Mary。
“他以君子之道对待每个人，不单单是对你。”Mary也笑，有意要打击他的热情。
“不，他对朋友的概念还是界定得很清楚的”，米路不理会她的打击，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应该只认为廖武元和我是他的朋友，最多加上千代子小姐。”
“那我呢？”
69書吧
“他的家人，你和Paul都是他的家人。”米路狡黠地笑。
米路的说法印证了Mary的心思，如同给她拟写的文书上盖上了权威认证的章，“我觉得L先生是我的兄弟”，她像是给自己的想法一个确信，“对，他是我的家人，兄弟！”
“兄弟啊！”米路又笑了，他的表情混合杂乱的情绪，从笑容里看不出失望还是喜悦。
“下次答辩要总结陈述，你帮他出出主意，该怎么准备？”Mary不再与米路纠缠这个话题，已经够烦恼的，她说起L先生的答辩。
“总结陈述，我们经常写啊！”
“我们的总结陈述太有板有眼，太格式化了，理性有余，感性不足，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种风格。”
这时，Mary的手指振动几下，Chatverse上有人连线她，她点开虚拟屏，L先生出现在屏幕上。米路凑过去招招手，“L先生，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到你，你就连线了。”
“你也在啊！说我啥？”L先生心中气恼，好像每次连线Mary，米路都在，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占了地利。他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兔子不吃窝边草”，想着米路不会知道这句话，他应该会想“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你要总结陈述的事情。”米路说。“你有没有开始准备？”Mary问。
“开始思考了，准备晚上和廖武元再商量一下。”L先生心情郁闷，心想我思考了，而且还写了一首诗，本来连线想与Mary分享，但米路“不识时务”地出现。
“我发几个律所用的总结陈词给你，供你参考。”米路点击几份文件发给L先生。
“我学习一下。”L先生心不在焉地说。
“不一定符合你的风格。”L先生的态度漫不经心，Mary认为他不喜欢这种风格，她知道他的行文风格，她不知道他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在学习廖武元的记者风格，几个糅合一下，应该就可以了。”L先生应付着说。
本来，他想与Mary聊聊两人之间的事，现在却变成认真讨论答辩和总结陈述，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不过想想，答辩毕竟是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把这事解决了，其它的以后再说吧。他就耐下性子继续与他们分析和筹划。
接下来的日子，几个人时常连线商量最后的冲刺，L先生有点不死心，不时寻找机会想与Mary单独相处，聊一聊，至少能把诗念给她听。但是，不是有米路在场，就是有廖武元和千代子小姐在场，要不他们都在场。美妙的诗烂在肚子里没有机会念出口，当然，即使有机会，也不一定就念得了，因为Mary总是认真地讨论事情，严肃得就连爱卖弄幽默的米路也不敢说一句玩笑话。廖武元始终关心柱形图，现在，L先生的支持率还在稳步上升，但反对率下降不多，他分析这种情况说明有一些人铁了心地反对L先生确认为人。
最后，L先生“集众家之长”精心地准备了一份总结陈述，不过，他说这是一个小秘密，现在不能分享，答辩时会给大家一个惊喜。还俏皮地打比方，说总结陈述像害羞的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神秘的美丽容颜要等新郎来揭开。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