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邓稷缓缓地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抬头看向路远,心中自是疑虑重重。
“正是。”路远淡淡道。
“这是地名还是……”
“人名。”
“还请路察使明示,此人与本案有何关联。”
“邓大人可知这个洪江是什么人?”
“邓某不知,还望路察使赐教。”
“此人乃长兴侯府的三管家。”
“长兴侯府果真与此案有关?”一语既出,邓稷立刻察觉失言,连忙补道,“邓某的意思是,此案难道与长兴侯府的这个管家有关。”
路远笑了笑,没有点破,而是淡淡说道:“有没有关还要等两个证人确认后方能知晓。”
邓稷隐约感到案件背后的人物非同小可,虽然他也曾在心中暗自怀疑过长兴侯府当晚的走水太过巧合,但终究没有或者说是不敢将长兴侯府与本案关联在一起。现如今路远竟然直接指出侯府的三管家,这着实令邓稷大吃一惊。同时,他对路远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找到“洪江”这个背后幕手,更是在心中佩服不已。刚刚因为四两银子对路远心生的一丝鄙夷,立刻被自己藏了起来,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路远看的出“长信侯府”四个字对眼前这位大理寺卿有着巨大的冲击,以至于让这位三品大员竟然能一时失口。他起身道:“接下来的调查,邓大人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一不小心被人在御前告上一状,那可就裹足难行了。邓大人可还记得在翰林院外路某曾说过的话嘛,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即便是对……,任何人。”
“邓某明白了,难道路察使早就对长信侯府有所怀疑?”邓稷这才算真正理会路远让他即便是对小皇帝和皇后都要隐瞒案件调查详情的用意。
“路某只知道事出异常必有妖,至于长信侯府是否与本案有关,还需验证之后才能知晓。”
原来刚才在打发刘怀去吏部调阅倪昞户籍文书之后,路远就让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的随从带着内察司的令牌来繁月楼找过孙掌柜,了解了那晚李三请刘怀在此处吃酒的前后原委:那晚吃酒的地方就是这间二楼东甲字号,订席之人就是长信侯府的三管家洪江,那日洪江不仅点了繁月楼最贵的十八道菜和两坛好酒,另外还从西市街的醉风苑找来两名歌妓。洪江本人当晚并没有来吃席,来的两个人中,其中一名就是工部的刘怀,另外一位不必说就是已经死了两天的李三。不仅如此,洪江还另外丢了十两银子在繁月楼的柜台,说是给刘怀存的酒钱。那晚,刘怀和那两位歌妓就在繁月楼后院的房间里共度良宵,双凤叠飞。
看来刘怀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只说吃了李三的酒席,却隐瞒了歌妓和十两银子的事。至于刘怀是否知道背后是洪江操办的这一切,那只有等一会他到了才能知晓。不过无论如何刘怀都已经被路远死死地拿捏在手中。
“路察使所说的两位人证,到底是哪两位?”邓稷并不知道刘怀隐瞒了真相,自然也不会猜到路远所说的另外一个人证就是刘怀。
“一位就是在长水坊时路某让邓大人去寻的那位程寡妇,不知道大人是否将此女子已经带到大理寺了?”路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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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现在正在大理寺,就等着路察使亲自去审呢。”
“嗯,另外一位人证马上就到,不过即便他真的知道洪江与本案有关,也未必会承认,不过这不打紧,一会儿他来签字结账就好。”路远故意卖了个关子,他知道刘怀这样的人是不会痛痛快快地承认的。
“人证还会来为这顿酒席结账?什么人证如此有钱?”邓稷与邱重山同感好奇。
“哈哈,二位大人尽管放心吃就是了。”话音未落,孙掌柜领着十来个伙计个个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菜盘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十八道精美的各式菜肴摆满了八仙桌,屋内顿时菜香四溢。
邱重山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这一辈子也没有一次性吃过如此多的炊金馔玉、山珍海错。其中几道菜还是西域特产,是繁月楼的东家托骆驼商队千里迢迢从大宛国运送而来,其价格之高令人咋舌。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都不敢点,所以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今日算是开眼了。
邓稷同样心情大好,既然路远已经知道洪江就是幕后指使,又有两名人证作证,看来“西祥楼走水案”在路远的协助下不到半日就将告破。虽然,洪江的长兴侯府管家身份有点敏感,但长兴侯在昭帝时期就不受重用,况且简太皇太后早已在宫内出家,不问政事多年,长兴侯不过空有一个侯爷的尊贵身份罢了,并无实权。邓稷权衡轻重之后信心倍增,心中暗忖,只要不牵扯到长兴侯本人,又有内察司撑腰,拿他侯府里的一个管家,对于大理寺来说还是可以手到擒来,不在话下的。
三人各自心情大好,一边吃一边聊一边等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有人敲门,随即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路察使,小的有要事呈报。”
“进来说吧。”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只见一名身材精干、身着短衣长裤青色差服的内察司衙役走了进来。衙役径直走到路远身边,俯身在路远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路远突然眉头紧锁,一道怒火从眼中喷射而出,咬着牙问道:“可有救了?”
差役摇了摇头说:“小的当时就在十步之外,刺客是藏在五道巷与甲东大街路口的青云楼上,一箭命中胸口,待我追上去的时候,刺客已经没了踪影,小的从青云楼下来后,远远看见他已经死了。过了一会京兆尹的差人到了,小的这才赶来给察使报告。”差役一字一句将现场的情景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路远立刻想到了程寡妇,扭头对邓稷说道:“邓大人,赶紧回大理寺。”
“怎么了?谁死了?”
“刘怀死了,他就是那个要来结账的人证,现在却被人当街射杀了,程寡妇可能也有危险,我们赶快回大理寺。”
“啊!”邓稷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刘怀就是路远说的那个证人,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街杀朝廷命官。原本还想说大理寺戒备森严,程寡妇在大理寺绝对不会有事的。但接连发生的这些命案,又让他感到事态越来越严重,此刻还是小心为妙马虎不得,便不再多言,赶紧起身跟在路远身后一起下了楼。
几人匆匆行至楼下,邓稷对孙掌柜说了声记账,就跨步出了繁月楼大门。四人骑上各自的大马,风驰电掣般朝大理寺狂奔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射杀朝廷命官,而且被杀之人还是“西祥楼一案”的重要人证。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幕后之人是何等的猖狂。
路远一路驱马狂奔,一路在脑海中思量着这一系列接连而至的凶杀。心中暗忖:这个幕后人原本应该没有打算杀刘怀,如果他想害刘怀的话早就应该动手了,不会让刘怀比李三活得更久的。之所以直到此刻才下手,说明凶手能时刻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去了哪里,与何人谈过话,甚至谈话的内容对方甚至都有可能知晓。正是因为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才让这位幕后之人感到了风险,先自己一步除掉了刘怀。
想到这里,路远猛地一惊,立刻勒住马绳,对邓稷说道:“邓大人赶紧回大理寺,务必保护证人的安全,我去去就来。”
路远自知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对随身的差役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调转马头。胯下大马被猛地勒住缰绳,前蹄腾起,发出长空嘶鸣,街上行人纷纷四处躲闪,路远此刻已顾不上这些,扬鞭疾马朝繁月楼狂奔而去。
奔至繁月楼门前,二人飞身下马,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只见一楼大堂里坐满了食客,几名小二正穿堂送菜,大堂内人声鼎沸,众口喧嚣,好不热闹。只是,刚才站在柜台前迎宾送客的孙掌柜这时却不知去了何处。
差役伸手抓来一名店中小二,小二惊慌地看着二人,紧张地问:“差爷,抓小的何事?”
“你们家孙掌柜呢?”路远极速地问。
小二昂起头四周张望了一会才道:“掌柜的刚才还在这,这会不知道去了哪里,该不是去后厨了吧。”
“赶紧去寻,问问有没有人看见孙掌柜?”
“是、是。”小二慌忙跑向后厨。
不一会,一名十一二岁的茶童上前来说,适才后门一个自称掌柜同乡的人来找孙掌柜,孙掌柜随那人一起出了后门。路远暗叫不妙,飞身朝后门奔去。
出了后门,没走出百步,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见一人面朝下趴在地上。差役疾步上前将那人翻了个面,试了一下鼻息,随后转头冲路远摇了摇头。
路远知道为时已晚,心中懊恼不已,即刻跳上墙头,极目四周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急速搜寻,却未发现一个可疑之人。
洪江!这个名字又一次在路远的大脑里闪过。路远坚信,害死孙茂之人必是和他相熟之人,否则孙茂不会在大堂如此繁忙的时刻来这偏僻之地。定是这个洪江,只有是他才有这个能力和动机将孙茂引出来并将他杀害。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能将洪江和本案关联在一起的刘怀与孙茂,都在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被杀害了。
路远知道,这是有人在斩草除根。
越是这样,越说明真相就在眼前。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像杀害李三那样,在事发当晚或者第二天就把刘怀与孙茂杀掉?而是等到自己查到了这里,事情即将露出端倪的时候才先自己一步将二人杀害呢?
那只有一种解释,此人足够自信,之所以不事先杀害刘怀与孙茂是因为他料定邓稷不会查到这一步。这里毕竟是洛阳,是皇城脚下,谁都不想在这里胡乱杀人。刘怀和孙茂原先并没有被列入需要被除掉的名单之内,对方原本以为只要将李三除掉就足够了,正是自己的介入才打乱了此人的计划。
如果不是自己一步一步地逼近真相,刘怀和孙茂根本就不会死,或者说对于这个神秘人而言,在此之前刘怀和孙茂根本就不需要死。死的人越多,事情越难收场,这个道理神秘人自然是明白的。
渐渐地,路远的心中对这个神秘人有了一个大致轮廓:此人不仅大胆、而且心思缜密、行事果断、且有能力迅速调用杀手,甚至调动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这一切绝对不是一个侯府的三管家所能做到的。难道长兴侯本人才是那个背后翻云覆雨的神秘人?
近些年来,长兴侯一向低调沉稳、默默无声。因其父亲和姑母曾经犯下了滔滔罪行,自己还能在父亲死后被昭帝封为长兴侯,他自知这已是皇恩浩荡了。所以自从简国忠死后,简文山为了和过去划清界限,从未去宫中探望过简太后。
后来昭帝驾崩,新帝即位,简太后变成了简太皇太后,简文山更是没有去探望过自己的那位姑母。
因为不仅仅是长兴侯本人乃至整个朝中老臣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那个人不死,他简文山就必须要永远夹着尾巴做人。否则,顷刻间整个侯府将会迎来灭顶之灾,遑论什么荣华富贵、奢华人生。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广陵王,原来的宁王——曹衡。
虽然昭帝已经驾崩,但新帝自幼深知其生母之所以至今下落不明,背后与宁王和太皇太后都有着不可开脱的关系。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最恨广陵王的人的话,那必是小皇帝曹瀚无疑。
所以所有原来与宁王有关的一干人等,要么掩鼻息声要么退出朝堂,唯有如此才能保全自我。作为明妃一事的推波助澜者,长兴侯作为简氏后人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路远心中暗奇,如果这一切真的和长兴侯本人有关,那势必会牵扯出更多的人和事。长兴侯隐忍这么多年才保的一家平安,究竟是什么的魔力才能驱使一位一向小心谨慎的侯爷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来。
无论如何,是该会一会这个高深莫测的长兴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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