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理寺公堂里，大堂两侧一字排开各站了六名手持威武棒的彪形大汉，大堂中央摆放了三件令人胆颤心惊的刑讯工具：指夹板、乳夹、木马。这些专门针对女人的刑拘，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别说用刑，但凡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被吓得丢魂落魄。
抬头望去，大堂之上的高梁上悬挂着一幅黑框白底的大匾，匾额之上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大堂内庄严威威，令人驰魂夺魄。
大堂中央，一名面容姣好却惊恐万状的中年妇人瘫坐在地上。妇人约莫三十出头，肤色皙白，发髻偏歪在一侧，似堕非堕。衣服穿着虽不及达官贵妇那般雍容华贵，但绝不似长水坊里板儿娘那般寒酸。妇人的肩上挎着一个紫色的绣花包袱，短衣长裤，脚下穿着一双平底的布鞋，从衣着上来看，女人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但又像是匆匆而行，随身所带的衣物并不多。
女人似乎便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衙门大堂里，娇躯乱颤，低着头用其天生勾魂的妩媚眼神慌乱地偷量着四周威武的衙役和高堂之上红衣正袍的邓稷。
邓稷正坐在公案上，一面焦头烂额地看着手中的卷宗，又一面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堂下那位被吓得花容失色却另有一番韵味的美娇娘。一时间，二人竟然四目相对，邓稷慌忙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继续看手中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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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衙役急匆匆来报：“大、大、大人！”
邓稷放下手中的案卷，抬头一看是衙门前那个结巴门管，邓稷见其慌慌张张的样子，便喝声怒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如此慌张？”
结巴门管磕磕巴巴地说道：“大、大人！门、门口，来、来、来了个年、年轻、轻、人，他说是内、内、内……”
“内个谁？你说慢一点。”邓稷被结巴门管给急得汗都下来了。
“内、内察司的人。”结巴憋了半天，最后总算顺口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个结巴真误事，人呢？为何不直接把路察使请进来？”邓稷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没带、带，腰、腰牌，我我给、给拦、拦住了，没、没让进来。”结巴见邓稷气急的样子，被吓得满头大汗。
“哎呀！迟早一天将你换了。”邓稷气得拍案而起，撇下满头大汗的结巴和一脸茫然的美娇娘，大步流星地朝大理寺门口走去。
结巴门管紧跟在邓稷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直至大门口都不见路远的人，问了门前值岗的两名差役，差役却说没见内察司的人。邓稷又气又急，站在衙门前的台阶上来回踱步，左顾右盼，汗如雨下。过了约莫一刻钟，看见一名大理寺的衙役牵着路远的那匹枣红大马从侧门走了出来。
邓稷赶紧将那名小衙役招来问话：“这马的主人呢？”
衙役答道：“回大人的话，路察使说已至午时，让小的帮他把马喂了，他换了咱们府衙的马去繁月楼了。”
“你怎认得路察使？”邓稷颇为诧异。
“回大人的话，小的原来在内察司当过门差，故而认得路察使。”
“你何时在内察司做过事？”
“小的去年才来的大理寺，之前一直在内察司当差。”小衙役憨憨地笑着说。
不知为何，邓稷突然觉得这小衙役像是内察司派来的内线。刚刚和路远短暂的接触，让他对内察司的人增添了一份畏惧，乃至一个只是曾经在内察司当过差的衙役，都能让其心慌意乱、惴惴不安。旋即，他又心中自嘲自己太过草木惊心、杯弓蛇影了，定了定神继续问道：“你在内察司当差时，路察使待你们如何？”
“路察使是内察司里最年轻的内察使，平时待小的们都特别和善。”
小衙役回答地很真诚。邓稷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虚假的表情，内心又自宽了许多，对小衙役说：“你回堂内给陈主簿说一声，让他将那程寡妇先关押起来，待我和路察使回来后再审不迟。”
小衙役应声退下。
邓稷转身对结巴门管说道：“你去后院把我和邱寺正的马牵来，再叫上邱寺正和我一道去繁月楼。”
邱寺正，全名邱重山，三十出头，身材中等，方正脸，皮肤黝黑。此人出生于关中陇右，早年是关中一带行走江湖的侠客，一次偶然的机会救过邓稷一命，后来就一直追随在邓稷身边，眼下是邓稷最为得力和信任的手下。
邓邱二人策马扬鞭，很快就来到位于甲东大街八号的繁月楼。此楼距皇宫东门不过一里余路，左右又是魏国各大衙门府邸，来往出入这家酒楼的大多是魏国官府中官吏。
据说繁月楼的东家阿罗多来自西域大宛国的王室，多年前因受国内权斗牵连，被迫迁居洛阳。此人不仅养的一手好马，更是烧的一手好菜。到洛阳后不久，不仅在洛阳北郊围了一圈马场，豢养了上千匹纯种大宛国汗血宝马，而且还在甲东大街这寸土寸金的地段上开起了享誉盛名的繁月楼。
邓稷自然是这里的常客。
二人胯下的白马还未停温，繁月楼的伙计就远远地跑了过来，伸手接过邓稷扔来的马缰。二人下马后，邱重山上前问道：“伙计，内察司的路察使在哪间雅室？”
“路察使？邱寺正，实在惭愧，小的不怎么认的内察司的官爷，您说的路察使小的不曾见过。”小伙计一脸无奈地看着邱重山。
邱重山回过头看向邓稷，他也不认识路远。
邓稷站在身后不好气地说道：“小哥好没眼力。”
“小的该死，小的想起来了，刚刚一位小爷，身高约莫……”伙计将手举过自己头顶半尺来高，踮着脚说，“额头微微卷发的那位，不知是不是寺卿大人说的那位路察使？”
邓稷点了点头。
小二却哭笑不得地说道：“哎吆，两位大人，这位小爷可把我们展柜的给害苦了噢！”
“怎么了?”邱重山惊讶地问。
“这位路察使进店之后，把小店最好的酒菜全点齐了，足足十八道菜，又点了两坛我们东家从大宛国带来的三十年陈年佳酿，展柜见小爷年轻且面生，就让他把银子先付了才给上菜。”
“哦？贵店还有此等规矩？”邱重山问。
“邱寺正您有所不知，这位路小爷点的菜和酒一共算下来足足要四两银子。”说完，小二伸出四根手指。
“四两？”邱重山差点惊掉了下巴。心中暗忖，我的天啦，我一个大理寺寺正，正五品，一个月的月俸都不到二两，这位内察司副使一顿午饭就点了四两白银，真够阔绰的。
跟在身后的邓稷心中也是暗暗一惊，四两白银对于这位国家高级干部来说虽不算个什么，倒不至于像邱重山那般骇言惊色，但也足够让他对路远重新刮目相看了。邓稷甚至怀疑路远之前的行为都是虚假的表象，说不定整个内察司都是表里不一，其内部很有可能污垢横流。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在面对路远时就会轻松许多。
“那后来呢？”邱重山很好奇花他两个多月的俸薪能在这个繁月楼里吃出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来。
“掌柜的见他不像是吃霸王餐的街头混混，又摸不清他的底细，故而既没给他上菜也未赶他出门，就将他晾在一边没有搭理他。可这位小爷却很不高兴，大言不惭地说一会儿大理寺的邓大人会来给他结账。掌柜见他提到邓大人您，就只好将他拉到二楼雅室一直陪他聊天，这会儿正愁着不知怎么打发这位爷呢。您看这正午时分，小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忙的不可开交，偏偏这位小爷又缠着掌柜不让走。”
邓稷脸色一沉，不悦道：“你们掌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难道连他身上穿的栗色内察司官袍都看不出来吗？”
“官袍？小的没见这位小爷穿官袍呀，他身上穿的明明是一件白袍呀。”小二也是一脸错愕，心中暗忖是不是自己说错人了，这要是乱说话开罪了眼前这位三品大员可不是件小事。
“休的胡说，快领我们去雅室。”邓稷嗔怒道。
“是是是。”小二被吓得连声应和，随即侧身将邓稷和邱重山二人让进堂内，又打前上楼梯将二人领至二楼东甲字号门前。
小心翼翼地房门推开，只见室内的八仙桌旁正坐着一身白袍的路远和满脸陪笑的繁月楼掌柜孙茂。偌大的桌上只放着一壶清茶和两只茶盏。路远见邓稷进来，转脸笑着对孙掌柜说：“孙掌柜这会儿可以相信路某了吗？”
孙茂抬头看见是邓稷走了进来，赶紧起身快步笑迎上来，躬身低气地说道：“孙茂不知邓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邓稷没有理会孙掌柜，径直走向路远，小心地问道：“路察使何时换了官服。”
“邓大人，我来繁月楼吃饭，何必穿什么官服，适才借你们大理寺宝地换了一身行头。刚才路远与这位孙掌柜正相谈甚欢，只是孙掌柜担心我吃饭不给钱，死活都不让后厨上菜，我只好说邓大人会来结账，只可惜孙掌柜还是不信，你看，到现在也没见半点油荤。”路远指着干干净净地桌面笑着说，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此时，站在一边的孙掌柜已不似邓稷进门前那般谈笑风生气定神闲了，见连邓稷都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爷恭恭敬敬，自知犯了大错，赶紧陪着笑脸说道：“都是小的有眼无珠，还望路察使莫要怪罪。”
邓稷误以为路远想借此敲他的竹杠，只好咬咬牙，白了孙掌柜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孙掌柜果真长的一双狗眼，连内察司的人都敢得罪。还不赶快按照路察使所点，将酒菜送来。”
孙掌柜赶紧点头答应，用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赶紧退至室外，下楼安排酒菜去了。
“如今的洛阳街头真是世风日下，连这个小小地繁月楼都要看人下菜，若不是邓大人来的及时，路远今日怕是要被孙掌柜的棍棒打出繁月楼了。看来还是邓大人的颜面足，路远在此多谢邓大人了。”路远听出邓稷的话夹着棒，笑嘻嘻地回敬了一句。
邓稷苦笑道：“都是邓某考虑不周，早就应该定下这顿酒席给路察使接风，都是这案子闹得，一时匆忙失了礼节，还要路察使亲自来点菜，邓某失礼了，还望路察使不要见怪才是。”
“邓大人何出此言，这一顿酒菜又不用邓大人破费。”路远扬起眉梢，脸上布满了怪笑。
邓稷心中一奇，但又不知路远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赶紧说：“怎能让路大人破费，自然是大理寺宴请路察使才对。”
路远看向邓稷身后的邱重山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们大理寺的邱寺正，邓某最为得力的助手。”邓稷侧过身将邱重山介绍给路远。
“重山见过路察使。”邱重山冲路远抱拳施礼。
路远抱拳还礼，笑着说：“邱寺正今日可有好口福，路远刚刚将这繁月楼里最贵的十八道菜都给点了，另外还要了两坛上好的西域美酒，算作路远与邱寺正的见面礼如何？”
邱重山苦笑道：“多谢路察使，重山不敢。”心中暗忖，这个路察使好生奇怪。
邓稷在一旁也尴尬地陪着笑了一声。
“邓大人不用误会，路远哪里来的银两请二位吃如此上等酒席，一会自然有结账之人，你我就不要争这份头彩了。趁酒菜未来，我先给邓大人上一盘下酒的小菜。”
“下酒小菜？”邓稷和邱重山二人面面相觑。
“不错！”路远转身走到窗前的一张案几前，从上面的镇纸下方抽出一张纸条递到邓稷面前。
邓稷疑惑地接过来，将纸条缓缓展开，只见纸条上写着两个字：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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