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去见长兴侯之前,还是要先去大理寺审一审那位程寡妇,说不定能从程寡妇的口中探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路远隐隐觉得此事可能和南边有关,天生的敏感让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刘怀和他说过,那个在长兴侯府出现过的挑夫操着一个南方口音,仅此一个信息路远就能瞬间联想到身居魏国南部与金陵相距不远的广陵王。此事如果真的和广陵王有关,他绝不会傻到找一个和自己有任何关联的洛阳旧部来充当联络行事人,那么这个南方口音的出现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广陵又与陈国国都金陵仅一江之隔,在这背后会不会有陈国的影子?
长兴侯、广陵王、陈国,这三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一向低调沉稳不显山不露水的简文山去冒灭族的风险在皇城脚下大开杀戒甚至火烧西祥楼。
放火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那个秘密,显然这是一个下下之策。换而言之,无论是为了得到或是毁掉,谁都不会首选这种极端的方式。用这种火烧西祥楼的方式来毁灭一样东西的行动,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豪赌。在此之前,对方一定会偷偷潜入西祥楼想悄无声息的取走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翰林院不似其他府衙那般戒备森严。
显然一定是多往无果,最后才铤而走险不得不火烧西祥楼。
西祥楼里存放的都是昭帝生前读过的书籍和一些圣龙御批,既然对方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的想毁掉它,那只能说明这个秘密很有可能对某人极为不利,是一个能决定其生死的把柄。昭帝应该早就手捏这个把柄,却不知何故一直隐而未发。现在昭帝驾崩西去,对方一定是担心新帝一旦知道此事,将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路远立刻又想起了倪昞。一来倪昞的手里有西祥楼里书籍的花名册,这个花名册里说不定能找出端倪;二来现在只有他见过那个挑夫。只要找到这个挑夫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主使。还有就是倪昞本身就是一个谜团,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对方曾多次偷偷潜入过西祥楼,倪昞不可能毫无察觉。
突然,半空中炸出一声惊雷。路远抬头望去,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卷起了冲天的乌云。黑压压的像一层层巨浪向前翻滚,伴随着一道道雷电闪烁其间,那乌云看上去好似一条浑身乌亮的黑狗,正睁着一双诡异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鬼天气,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初冬季节?路远突然心头一紧,那个神秘的对手就像这条黑狗,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偷窥着自己一举一动,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意识到倪昞也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呢?
倪昞有危险。
69書吧
要不要现在立刻去翰林院?但又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自己如果直接去翰林院找倪昞,那样就等同于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对手倪昞是自己关注的对象。按照这个神秘人的疯狂举止和杀伐能力,这无异于置倪昞于死地。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直接去大理寺提审程寡妇,然后让邓稷派人悄悄地去翰林院把倪昞带到大理寺保护起来,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对手先自己一步得手。即便最后被对方发现,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戒备森严的都城强攻大理寺吧。
思虑至此,路远突然心生一计,既然对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引君入瓮呢?打定主意后,路远策马扬鞭朝大理寺而去。
***
刚进大理寺的衙门口,就迎面撞见邱重山。看见路远,邱重山惊讶地问:“路察使为何又重返大理寺?”
“邱寺正何出此言?刚才分开时路远不是说了去去就来吗?”路远同样惊奇地看着邱重山问,“出什么事了?”
邱重山突然面色大变,慌忙说道:“适才一个身着你们内察司短衣长裤青色差服的衙役,手持路察使你的腰牌来找邓大人说是路察使你差他来的,要把程寡妇接到内察司去审讯,还让我们不要跟随。邓大人和在下看了那个腰牌的确是路察使的,便让那人将证人带走了。”
路远暗叫不妙,刚才为了让刘怀去吏部调阅倪昞的户籍文书将腰牌给了刘怀,刘怀后来在街头遇刺,原以为对方是为了斩草除根,没想到对方真正目的竟然是程寡妇。路远在心中暗骂邓稷是个蠢货,对方仅仅凭借一个腰牌就将如此重要的人证从大理寺给带走了。
路远也知是自己大意所致,也怪不得他人。容不及多想,赶紧问道:“带走多久了?”。
“也就两刻钟的样子。”邱重山也意识到自己和邓稷可能犯了致命的错误,面色变得煞白。
“朝什么方向去了。”
“出门向东。”
“快随我去追。”
“是。”邱重山惊慌失措地跟在路远身后,出门朝东奔去。
虽然知道此刻那妇人定是凶多吉少,但路邱二人还是希望能有一丝转机。二人向东追出不过半里地,在一处偏僻的巷口,发现一辆马车横在巷子中间。邱重山一把拉住路远,悄声说道:“路察使,刚才就是这辆马车接走了那女人。”
路远驻足望去,巷子不宽,车身堵去了巷子的大半,马头朝内。此时已过正午,除去马车巷内空无一人,巷子那头不知通往何处,这里竟然如此幽僻。
二人轻悄悄地向马车慢慢靠近,待离马车不足五步的距离,突然听到车内传来女人轻微的呻吟声。二人忽视一眼,心中暗暗生奇,再细细一听果然是女人的呻吟声,伴随着马车轻微地抖动,二人立刻明白车内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正当邱重山准备拔刀去挑那车帘时,刚刚还在车内淫声漫漫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车内传来连续的打斗和撞击声,女人拼了命地呼叫,车身剧颤。紧接着一个男人被人从车上踹了下来,男人同样发出一声嚎叫。
马匹受了惊吓,四蹄飞踏拖着车厢向前狂奔。车轮正好压过地上的男人,男人又发出一声哀嚎。
邱重山这才看见那男人竟然赤条条地一丝不挂,男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下体,表情痛苦地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刀刃上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鲜血。见邱重山手持官刀立于面前,男人先是一怔,随即举起手中短刀冲邱重山杀了过来。邱寺正一个马步下蹲,双脚脚尖着地,两腿猛一用力,身体腾空弹出半人多高,半空中邱重山双手紧握官刀朝着男人的右臂砍去。男人见邱重山泰山压顶来势汹汹,立刻改用双手握住短刀想要抵挡半空中劈下来的兵刃。就在两刀即将相撞之际,突然一支飞镖从邱重山的胯下飞驰而至,狠狠地扎在男人咽喉上。男人连一声哼叫都未发出,就倒地身亡了。
邱重山立刻收回手中长刀,身体着地站稳,回过头看见又一支飞镖朝自己面门飞来,他赶紧一个侧身躲过。再侧目望去,巷口竟然站着一个全身紫衣,头戴黑纱帷帽的女子。紫衣女见一镖未中,又连发两镖。邱重山赶紧挥起手中长刀,将两把尖镖挡开。再定眼一看,紫衣女已经不见踪影。
邱重山回头看见马车已经奔出百余步远,又不见路远的踪迹,便不敢去追那紫衣女,转身向马车飞驰而去。飞奔中,邱重山发现前方的马车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何时路远已经骑在马背上勒住缰绳,制服了受惊的马匹。
待马车完全停稳,邱重山也已赶到。路远从马背上跳下,伸手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无寸缕的女人赤裸裸地躺在一片血泊中。
邱重山仔细一看,那赤裸的女人正是程寡妇。
路远跳上马车,伸手找来一件衣服盖在女人身上。邱重山急切地问:“如何?”
“还有口气,赶紧送回大理寺。”
因为巷子太窄,马车无法掉头,邱重山只好赶着马车向前驶出巷子,再绕道回到大理寺。
进门后,路远将女人放下,掀开女人的衣服,只见其腹部一道血红的伤口二寸余长,鲜血似山泉般往外涌出。女人此刻面如死灰,口中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时邓稷也从衙府后院赶了过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路远让邱重山按住女人的伤口,起身四望,正好看见先前帮他喂马的那名衙役,便让那衙役把自己马背上包裹取来。不一会小衙役就取来一个白色布包,路远从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将里面黄色粉末撒在女人的伤口上,粉末在伤口上发出细微的嗞啦声,路远又取出一个药瓶,拔开瓶塞将里面透明的浓液浇在女人的伤口上。原本裂开的伤口迅速收缩起来,鲜血被止住了。这时,女人停止了呻吟,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过了一会,女人竟昏昏的睡了过去。
邓稷见状赶紧让人找来担架,众人缓缓将女人抬去后院。
安排好这一切,路远悄声地对邱重山说道:“邱寺正,再辛苦你一趟。”
邱重山说道:“路察使有何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路远附在邱重山耳边非常小声地说道:“你赶紧带几个身手不错的差役,换上便服从大理寺后门出去,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去翰林院赶快把倪昞大人接到大理寺来,一定不要被人跟踪,还有让倪大人把西祥楼的详单花册一道带来。”
邱重山答应一声,正欲转身而去。路远一把将其拽住,又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邱重山听后连连点头。
邱重山走后,路远这才瞥了眼一旁的邓稷。邓稷自知犯下愚蠢的大错,难以为情地站在那里神色凌乱。
“邓大人,邓大人。”路远连唤两声。
“在、在,路察使有何吩咐。”邓稷低声下气地答道,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内察司的副使比自己的官品矮了一大截。
“邓大人可知繁月楼的孙掌柜已经被人害了?”
“啊?!”邓稷目光呆滞地看向路远。
“所以,邓大人一定要确保程寡妇的安全,派去看护的手下一定是信得过的人,可不能再出纰漏了。”
“是,是,我这就去重新安排人手。”
“这个程寡妇伤势严重又失血过多,大人赶紧派人去把回春堂的顾郎中请来,以防万一。待她伤势稳定后我们再询问不迟,切莫操之过急。”
“是,是。”邓稷连声应答。
邓稷走后没多久,刚才被派去京兆尹的随从快步从衙门口走了进来。看见路远,随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沓文书递了过来。路远打开厚厚的文本,翻到户籍一栏,在倪昞的户籍上赫然写着“西凉”二字。
“西凉?”路远默默地念了两遍。
倪昞竟是西凉人?这倒是令路远大出意料。
起先路远以为倪昞与那操南方口音的挑夫之间有联系,才第一时间想着去吏部调看他的文书,却没想到倪昞不仅与南方毫不相干,反而是来自西北的西凉国。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这本文书里除记录了倪昞这十四年来在魏国的官职升迁外,关于他来魏国之前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甚至关于他是如何考入翰林院的记录都模糊不清。
要知道在昭帝后期,特别是沔阳大战之后,为了严惩贪腐,昭帝开始大力肃清吏治。吏部对所有官吏的户籍履历背景都记录地十分详尽,特别是对外藩来魏国的人才,吏部的考核更是格外严格。
为何倪昞十四年前的记录会如此含含糊糊?他又是如何在资料不详的情况下通过吏部的层层审核呢?
根据吏部文书上面的记录,倪昞今年三十二岁,这样算来十四年前他只有十八岁。为何一个只有十八岁的西凉人,千里迢迢来到洛阳这个对他而言的异国他乡。更让人不解的是,倪昞竟然至今没有娶妻,更谈不上生子了。
他到洛阳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路远看见一名大理寺衙役领着回春堂的顾郎中从侧门进了后院。他知道,程寡妇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眼看时辰尚早,路远走出大理寺衙府,骑上自己的赤红大马朝天牢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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