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约莫走了半日，终于在前面看见了一座城镇。
“青石镇。”阿昭看着石碑上的刻字，松了口气，“终于走出来了。”
天知道这林子究竟有多长，虽然后半段都是阿狸在背着她走就是了。
阿狸身体还有些僵硬，眼神躲避，故作镇定地道：“阿昭，我们进去吧。”
话说，同手同脚了……
阿昭看着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决定还是不拆穿了。
青石镇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该有的东西也是一样不少，茶馆酒肆，瓦舍勾栏，街边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吆喝声与讨价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阿昭与阿狸随着人流前进，晌午时分，四处都是袅袅热气，两人都没抵过大爷大娘的热情招呼，在巷里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吃饱喝足，这才继续往前走。
对阿昭来说，眼前的景象可比京城里稀奇得多，她与阿狸两人都是一副没见世面的样子，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瞧瞧，脸上不时露出惊奇的神色。
阿狸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捏泥人的小摊。
他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拉着阿昭往小摊上走。小摊前围着几个孩童，阿狸轻松带着她挤了进去，泥人摊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精神矍铄，眉眼带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两位要买泥人吗？”老人和气地问，“我这里的泥人种类样式有许多，两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阿狸看了一眼阿昭，她正眨巴着眼睛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泥人。
老人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大致情况，主动地问：“小郎君，要不要和身边的小娘子捏一对泥人？”
他笑眯眯地提议道：“我这里还有成对的鸳鸯、蝴蝶，很受热恋中的年轻人喜爱。”
阿狸听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们不是……”
“不是？”老人有些诧异，看着他窘迫慌乱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笑道：“小郎君和小娘子男才女貌，不是一对实在可惜了。”
阿狸脸更红了，窘迫得说不出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慌张地用余光飞快睨了阿昭一眼。
阿昭正满眼新奇地看着摊上形态各异的泥人，嘴角微微翘起，眸光清亮，他们的对话似乎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阿狸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老伯，我和阿昭只是朋友，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他涨红着脸，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小声地说，“不过我看你这捏泥人的手艺还不错，你大致照着我们的样子捏一对吧。”
“好嘞，两位稍等！”
老人心领意会，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手指翻飞，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捏了一对崭新的泥人出来。
阿狸接过泥人，仔细地端详了一阵。
老人家手艺精湛，手下泥人相貌栩栩如生，神态鲜活灵动，轮廓与他们有六七分的相似。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彼此腕上都绕着根红线，含情脉脉地对视，宛若一对璧人，透出一股尽在不言中的甜蜜。
阿狸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想到这对泥人背后分别象征的人物，心脏怦怦直跳，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与欢喜。
“真好看。”他低低呢喃了一句，脸颊微微泛红，眉眼间透着股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愫。
阿昭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弯起眉眼：“确实很好看。”
阿狸微微一惊，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像是偷吃糖被逮着的孩子，局促地垂下眼睑，脸颊通红，连耳朵根也染上了一层薄红。
余光悄悄睨了少女一眼，她脸上漾着笑意，晶莹的眸子像是缀满了细碎的星光，他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隐秘而难以言喻的喜悦，胸口处鼓鼓胀胀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咳咳，老伯，这对泥人要多少钱？”阿狸回过神，有些慌乱地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问道。
老人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钱。”
阿狸手忙脚乱地付了钱，老人目送着少男少女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狸小心翼翼地捧着泥人，好似揣着什么稀世珍宝，恋恋不舍地端详了许久，才将其中的女泥人递了过去：“阿昭，这个给你。”
阿昭接了过来，好奇地把泥人翻来覆去打量了一遍。
女泥人眉眼弯弯，脸上虽然不是她的真容，神韵却很相似，她觉得有些稀奇：“阿狸，这个是我吗？”
“嗯。”阿狸涨红了脸，声如蚊呐地应道。
阿昭指着他手上的泥人，又继续问：“那这个是你吗？”
“是、是我。”
阿狸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如鼓，仿佛有什么心思被戳中了，手上的泥人变得格外烫手。
他迟迟不敢抬头，有些无所适从，呐呐地应了一声，含羞带怯的模样竟像某些还未出阁的怀春少女。
阿昭恍若未觉，摸着女泥人的脑袋，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交换泥人吧！”
交换？
阿狸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泥人，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神色：“什么？”
“交换泥人呀。”阿昭语气轻快，耐心地说，“就是你把你的给我，我把我的给你。”
阿狸下意识地照着她说的做，半响才回过神来。
“你……你干嘛要跟我交换泥人？”他讷讷地问。
阿昭歪着头看他：“为了当做我们友谊的见证呀。”
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样的举动有多容易引人误会，继续理所当然地说道：“就当为以后留个纪念。”
友谊的见证？
阿狸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脑子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直愣愣地对上她那双毫无杂念的眼眸。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脑海中的所有杂念顷刻间荡然无存，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他深吸口气，努力将纷乱的念头压了下去，露出与以往无异的表情，笑道：“好。”
奇怪，就连他也搞不清楚，这股不甘的源头究竟出自何处。
69書吧
或者说，他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阿狸小心地将泥人揣进怀里，有些不解地想。
“呀！”阿昭像是看到了什么，高兴地拉着阿狸的袖子，打断了他的沉思，“云公子在前面！”
前头就是一家客栈，云琅背对他们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衣袂翩然，出挑的身影仿若一株挺拔秀颀的青松，引来频频注目。
或许是察觉到他们走近，已经侧过身来。阿狸猜到他一开口必定又是自己不爱听的话，决定先发制人。
或许是心情不佳，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火药味：“师兄怎么不先进去？我看你刚才一个人走得很快，还以为你都忘记身后还有我们俩了。”
青年徐徐转身，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令人眼前一亮。
只见他身形修长，容貌俊美，沈腰潘鬓，清雅卓绝。浑身气度，不由得让人联想起诗集中的那段：“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令人见之忘俗。
路人见状，纷纷朝少年投去谴责的目光，觉得他的态度未免太咄咄逼人了点。
云琅眉心微蹙：“师弟何出此言？我看你们兴致正佳，便不忍心打扰，先到这处等候了。怎么师弟说得倒像是我迫不及待想甩掉你们一般？”
“我可没这个意思。”阿狸可不吃这套，直接呛了回去，“我看师兄就是心思太多了，这才总是疑神疑鬼，揣测来揣测去的。听说这样的人大多都老得快，师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得注意一些。”
“噗嗤。”阿昭忍不住笑了。
云琅面色微沉，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师弟说话总是这般口无遮拦，早晚会因此酿下大祸，看来我得早日向师父汇报，让师父好好管教你一番才是。”
阿狸得意道：“你少拿师父来压我，这招老早就不管用了。再说了，他老人家都避世不出这么久了，还能因为你一句话特地从谷里出来教训我不成？”
可谓是将小人得志的嘴脸发挥到了极致。
云琅倒也不恼：“师父远在千里之外，的确鞭长莫及，不过……”他顿了一下，狭长的眼眸微微下压，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似笑非笑，“正所谓长兄如父，师弟这般顽劣，我作为师兄，自然有责任代替师父好好管教一番。”
阿狸立即骂道：“你也配！”
“师弟是觉得我没这个资格？”云琅气定神闲，“可惜师父临行前便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管束你。你若实在不服，大可以回谷里去与师父当面对峙。”
二人目光交汇，剑拔弩张，暗流汹涌。电光石火之间，似是激起了一场无形的交锋。
阿狸脸色迅速变幻，须臾，冷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懒得理你。”
“阿昭，我们走，别理会这个人。”
阿昭忍着笑应了一声，跟着阿狸朝客栈内走去，路过云琅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不料恰好与云琅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云琅站在原地，明明是站在日光下，表情却仿若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只一瞬便各自错开。
云琅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眼底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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