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破,晨雾尚未消散,整座荒寺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三人简单拾掇了一下,便继续赶路。
林子里,阿狸与阿昭比肩而立,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云琅落后些许,安静地走在后方,眼睛盯着前方脚步轻盈的少男少女。
看见少年频频凑近身旁的少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心中暗嗤:蠢货,再多说几句,底裤都要被人扒完了!
阿狸却对他的想法浑然不知,满心满眼只有身边的人。
阿昭的靴子蹭上了灰,原本雪白的缎面上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她自个儿倒是没什么感觉,还是阿狸眼尖,一眼就捕捉到了。
他停下脚步,喊道:“阿昭!”
阿昭不解地扭过头:“怎么了?”
他又说:“别动。”
然后二话不说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靴面上的灰尘。
阿昭先是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控制不住地有些羞赧。两簇鸦黑的睫毛轻颤了颤,新荔般的脸颊浮上一层花苞一样美丽的柔粉:“你……”
她一动不动,垂头任由他动作,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发顶。她发现他的头发总是毛躁躁的,发量又很多,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打理,所以总有碎发从抹额或发带里顽皮地挣脱出来,垂在脸侧,看起来凌乱又不羁,透出一野性又蓬勃的美感。
但他的动作却细致又轻柔,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神情珍重而专注。中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抿起唇,明亮的眼睛蒙上一股子沮丧:“阿昭,你先忍忍,等到了镇上,我就去给你买一匹马来。”
他的语气很是低落,看着她的靴子露出了愧疚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让她的鞋面沾上尘土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一般,万般沉痛地说:“对不起阿昭,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了。”
阿昭被他逗笑了:“笨蛋。”
阿狸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困惑地抬起头:“阿昭?”
阿昭故意逗他:“我都不会骑马,你买马做什么?”
阿狸噎了一下,有些浮想联翩,半天才扭扭捏捏地憋出一句:“那、那我教你骑。”
“你觉得我在吃苦?”她又问,有些不以为意,“你是对吃苦有什么误解,我现在吃饱穿暖,有什么可吃苦的?”
阿狸收回布料站了起来,声音闷闷的,只一味执拗地说:“你过得不如从前,就是在吃苦。”
从前的她,定然不需要像现在这般。
阿狸想,她应该穿最漂亮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首饰、住在最华丽舒适的房子里面,吃大厨精心准备的食物。每次想出去,都是乘着最大气恢宏的马车,前呼后拥,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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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跟着他风餐露宿,住在荒山野岭的破庙里,洁白的鞋履都狼狈地沾满了路边的灰。
阿狸自小在山野里长大,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委屈的。但阿昭不一样,她是被人用爱意眷养在温室里面的花,柔弱、娇贵,偏偏又美丽得令人迫不及待地想奉给她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阿狸一见她吃苦,便心焦得无以复加。
他认真地看着她:“阿昭,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从前那样的生活。”
届时,他要为她打造最华贵的马车,给她最昂贵的首饰和衣裳,买一座最大的府邸,铺上最柔软的地毯,请来大厨来掌勺做饭……总之,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阿昭感受着他认真的眼神,愣了一愣。
她沉默了一会儿:“阿狸,其实……”
云琅忽然加快脚步,插入了前面情意绵绵的一幕。
阿昭的话被打断,阿狸转过头,原本郑重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看见是云琅,瞬间又拉了下来。满脸的“你又干嘛”,嫌弃之意一览无遗。
云琅只当没看见,坦然自若、闲庭信步般步入两人中间。
“两位,该赶路了。”他淡然道。
突然被隔开的阿狸表情有点蒙,懵逼地看着杵在前面的他。
云琅突如其来的反常之举,令一旁的阿昭也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一对极漂亮的眼珠像是两颗最上等的琉璃珠,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云琅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你又要做什么?”阿狸回神,额头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问。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又发什么疯,不过碍于阿昭昨天说过想要他们和谐共处,还是退而求其次地换了种更委婉的问法。
他一向是个直肠子,强行把话收着,憋得脸都有些扭曲。
“我要做什么?”云琅微微一笑,“师弟说笑了,师兄只是来提醒你们二位,该继续赶路了。”
阿狸:……
“师弟”“师兄”两个词一出来,阿狸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胃里面翻江倒海,脸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疯狂腹诽:谁跟你师兄师弟的,你和我凑什么近乎?平时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这会儿倒是喊起师弟来了,恶不恶心!
上次要不是为了向阿昭介绍,他都快忘记这个尘封已久的称谓了!想也知道,两看相厌形同陌路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还会亲亲热热和和睦睦地称彼此为“师兄师弟”啊!
阿狸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寒不已,可现在云琅不仅能面不改色地叫出来,还一副十分自然的模样,反倒显得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不停变换,阿昭看了看他,又看看云琅,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满是疑惑。
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云琅侧过头,迎上她的视线。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听见他淡淡道:“还不走,难道你们还想在外面留宿一夜吗?”
“多谢师兄的提醒。”阿狸缓过神来,心中火冒三丈,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这话好像也犯不着特地杵到我们中间来讲吧,就算离得远点我们也能听到。”
他特地咬重某些字眼,显得有些阴阳怪气:“毕竟师兄你和阿昭还不算很熟,靠得这么近,实在有失分寸呢。师兄未来可是要考状元的,应该不可能不清楚这点吧?”
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听得人眉头紧皱,可惜对面又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师弟又说笑了。”云琅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轻飘飘地道,“师兄虽然不像师弟你这么能言善辩,但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
说罢,他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
阿狸气绝。
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他就没在云琅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
云琅这人,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打小就是一副老成持重事故深沉的模样,骗得旁人对他赞誉有加,就连师父也总是拍着自己的头叹气说“你要是有你师兄一半聪明就好”。
阿狸心底很不服气,打心眼里反感他这副做派,认为他不过是性格虚伪、故作高深。
可每次无论他怎样嘲讽挑衅,对方都始终像一块油盐不进的木头,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的一举一动——阿狸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个不足称道的跳梁小丑!
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憋屈了!
“阿狸?”见阿狸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阿昭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啊?”阿狸回过神来,面对少女担忧的眼神,急忙解释说,“我没事,阿昭,我们继续赶路吧。”
阿昭应了一声,眉眼弯弯:“好呀。”
阿狸也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继续和阿昭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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