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执起的笔又顿在原处。
笔墨滴落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溅开痕迹。他怔了片刻,眼前仿佛又缓缓浮现出昨日的那幅画面。
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才显得足够贴切呢?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古往今来那么多形容震撼的词汇,都不足以诠释他那一刻的感受。
仅仅一眼……仅仅一眼……云琅忽然察觉自己手抖得不成样子,往日教他颇为自得的画技,也在那样的美丽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看着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宣纸,云琅逐渐露出忌惮的神色。
沉默间,房门被猛地推开。
“云大狗!”
阿狸无视云琅骤冷的表情,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
“嗯——?”他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狼藉,惊了一瞬,又不确定地看了好几眼才肯罢休。
不怪他这么震惊,向来自诩清高拒绝为人画像的云琅居然破天荒地画起人来!画的还是位妙龄少女!
只见那宣纸上的少女衣衫艳丽,长发乌黑,似光泽的缎子铺在身上,衬得肤色胜雪。简单地倚在榻上,便如海棠春睡,袅袅娉娉,柔若无骨,呈现出极其优美的线条。
栩栩如生,若不是缺了至关重要的面部,简直要在画师的笔下活过来。
阿狸的目光不自觉在少女空白得有些突兀的面部定了良久,半响才像个没事人一样错开目光,挤出个有些暧昧的表情。
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上些许讽意:“我们的云大才子这是江郎才尽了?不是不画人像么,怎么现在肯破例了?”
“与你何干。”
云琅慢条斯理地理着桌面,语气冷淡。
阿狸笑嘻嘻地说:“师弟这不是关心你么。”
云琅头也不抬:“有话便说。”
阿狸一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咳……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在路上看到的那架马车?”
云琅动作一顿,垂着的脸看不清神色:“嗯。”
阿狸顿时起了劲儿了,将今日之事大致概括,说到最后,情绪上头,满脸愤恨拍桌而起:“真是岂有此理!”
云琅却突然不冷不热地打断道:“你想帮她?”
他并不像阿狸一样头脑简单,轻易被一时上头的热血驱动:“你岂知她说得是真是假?”
阿狸义愤填膺的表情顿时凝住,缓缓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你是什么意思?”
一向没个正形的人,冷不丁凝起张脸还怪唬人的。
云琅不为所动,他本就是敏感多疑的性子,阿狸描述的事情经过又太过凑巧,很难不让他起疑。
况且……
云琅垂下眸:“即便是真,你又能做什么?那架马车的背后代表什么,我不信你不清楚。你不过初入江湖,就想与皇室对抗?”
阿狸两手撑桌,冷冷地俯视着他:“你不愿帮,直说便是,何须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表情失望。
以往虽不愿承认,但其实在心里一直对云琅这个师兄保持着几分敬意,只可惜这份本就微薄的敬意也在今日被彻底粉碎了个干净。
思及此,便不由冷笑一声,原本桀骜的眉目倏然迸发出一股锐意,寒星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对方,似要洞穿他的血肉、直达他的脏腑,凛然得令人不敢直视。
“我真是看走眼了!”
那目光中满是陌生:“枉你饱读诗书,竟将师父的教培都喂进了狗肚子里!师父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难道只教会了你像现在这样权衡利弊、瞻前顾后和畏手畏脚?”
阿狸咄咄逼人,第一次把云琅怼得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他的心中却并无几分快意,而是扯了扯嘴角,忽然问道:“师父临行前的叮嘱,你还记得吗?”
云琅喃喃道:“……不得以武欺人,不得见死不救,不得滥杀无辜……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
阿狸冷笑:“说得好听,你又做到了几条?”
云琅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面上竟不自觉浮现出几分难堪之色。
“说完了吗?”
终于忍够了似的,抬头冷冷地看向阿狸:“说完了就出去!”
“既然我们各执己见,不如就从这里分道扬镳吧!”阿狸冷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天就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蠢货!犟种!愚不可及!
云琅表情奇差,青筋暴起,上好的湖笔随着重重的摔门声“咔嚓”被断成两半。胸膛快速起伏,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外露、怒不可遏的时刻。
“良言难劝该死鬼!”许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兀自冷笑。
想要救人,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昏了头脑,不惜做出这种得不偿失还注定要沾上一身腥臊的决定,真是可笑至极!
云琅身上可不具备什么侠肝义胆,甚至大多时候都理智得近乎冷漠。若不是恩师嘱托,为了报答恩情,他甚至根本不想与这种脑子只有一根筋只会四处惹麻烦的家伙沾上半点关系!
也罢,自己已经尽责劝过,是他冥顽不灵还主动做出分道扬镳的决定,后面的事无论如何发展也都与自己无关了。
……没错。
69書吧
云琅闭了闭眼,睁开时,又是与以往无异的平静之色。
另一边,阿狸却仍然气得不轻。
他运起轻功,漫无目的地在外逛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郊外。
寒夜阴森,月影残照,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一如十年前般满目不甘,满是不屈与愤恨。
那股怒火从未平歇,十年如一日地在心中翻涌。
好在,他已经不再渺小。
“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阿狸望着夜空,喃喃似的发问。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问题,那片寒星微微闪烁。一阵寒风刮过,阿狸仿佛终于得到答案,展眉笑了起来。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夜空。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其中满是坚定,比夜空中的群星更耀眼几分。纵使头发乱蓬蓬的,也无损身上那股似乎浑然天成、意气风发的侠气。
笑起来时,当真是把那股少年人的气息抒发到了极致。
同片星空下,阿昭忽然有些出神。
“喵~~”
手下的狸奴似乎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哀怨地夹着嗓子长长叫了一声。小小的脑袋使劲蹭着她小腿,很快把阿昭从出神之中唤了回来。
“对不起呀,小狸奴。”阿昭笑着抱起这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手指还不忘在下巴处轻轻挠着。
小猫安逸地窝在美人怀里,又娇娇嗲嗲地叫了一声,显然是被伺候地舒服了,眯着那对金蓝色的鸳鸯眼,喉咙咕噜咕噜响着,尾巴还慢悠悠搭着,姿态安逸到了极致。
元祁眼巴巴地望着这幕,本来还担心这狸奴野性未消,想再教养一段时间再赠予阿昭,没曾想原本张牙舞爪的狸奴一见美人便迅速化成了一摊春水,原本凄惨尖利的叫声也忽然夹了起来,叫得又娇又嗲,简直酥到人骨头里去。
此时看着阿昭亲昵地顺着狸奴毛发的动作,不由有些眼热,心中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渴望。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狸奴呀。”
阿昭高兴地撸着猫头,眼睛满是笑意,亮晶晶地看向元祁。
她或许不知道,在旁人看来,她可比怀中的狸奴要可爱千倍百倍,简直让人心都化了。元祁呼吸一滞,脸倏地红了:“你若在府里待得无聊了,还可以逗逗狸奴解闷。”
这狸奴品相绝佳,生得漂亮极了,本是其它地方献给宫里头的,前几日被皇兄赐给了他。元祁得了东西,自然第一时间想着转赠阿昭。只是这小狸奴在虽在人前装得可怜乖巧,到他手里却是另一番样子,前几天可把他折磨得够呛。
好在它与阿昭都很喜欢彼此,元祁虽有些吃味,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毕竟阿昭很少这么开心过。
“阿昭很喜欢狸奴?”看着阿昭爱不释手的样子,元祁突然问道。
“是啊,狸奴多可爱呀。”
阿昭说着,加重咬字,笑得颇为意味深长。不知为何,元祁总觉得她这句话并不止表面一层含义。
还没等他深思,便见她拎着一只猫爪,朝他眨了眨眼:“你瞧,小小一只,像只漂亮的雪团子,缠人地黏着你喵喵叫……咦?你怎么流鼻血啦?”
元祁狼狈地捂着鼻子,神情飘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没、没什么!”
想要强装镇定,心跳却像擂鼓一样越跳越凶,声音闷闷的,颇有些欲盖弥彰地继续道:“就、就是最近有点上火。”
“喵——”猫猫鄙视地看着面前鱼唇的铲屎官,嫌弃地往大美人怀里缩了缩。
阿昭笑着摸它。
“喵~~~”
好在女主人是个人美心善的大美人,猫猫很开心。
元祁有些不敢看她,好不容易止住血,脸蛋还有些红彤彤的:“若是实在喜欢,改日我再给你寻几只回来。”
首先反对的居然是她怀里的狸奴。
他刚说完这句,那狸奴竟像是听懂了似的,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她怀里蹿起,雪白的皮毛都炸了起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虽然在场的人都听不懂,但都知道它一定骂得很脏。元祁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逗得阿昭噗呲一笑。
连忙给骂骂咧咧的猫猫顺毛:“不用了,有这一只就够了。”
猫猫很好哄,听到这句话就满意了,继续缩在女主人怀里朝铲屎官耀武扬威。
可惜鱼唇的铲屎官好像并没有看懂它的挑衅,关注点全放在了女主人的身上。
“好。”元祁高兴地道,其实也并不想再找几只狸奴分走阿昭的注意力。
此时看着那雪白的一团:“阿昭可有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
阿昭陷入沉思。
第二天,经过全府投票,狸奴拥有了全新的名字。
“雪团儿,喜欢这个名字吗?”
猫猫主动蹭着她的手心,娇娇地叫了一声。
虽然没什么新意,不过因为是女主人起的,所以猫猫很喜欢。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