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人忧虑的是皇上的病情。”朱学勤接着问,“京城关于这方面谣言也非常多,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曹毓瑛扫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贴近朱学勤说:“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
“哦,那还能撑多久呢?”朱学勤急切地追问。
“据李卓轩所说,恐怕很难熬过年关。”
“那……那……”朱学勤心头涌上诸多疑问,一时之间不知该先问哪个。
“对于恭王的处境,‘湖州’有何打算?”曹毓瑛又补充一句,“从恭王的角度考虑。”
朱学勤定了定神,明白了曹毓瑛的问题,回答道:“‘湖州’认为,最好能让恭王重回军机处。”
“此人一日不除,恐成大患。”曹毓瑛以手势比了个“六”字,显然是指的肃顺。
朱学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看来,也只能慢慢图谋了。”
“你能明白这一点,最好。”曹毓瑛警告道,“你与恭王的关系,早已为众人所知,暗中窥伺的人,不在少数!”曹毓瑛的观察,的确精准,确实有很多人在议论朱学勤前往热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子都偷偷跑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来了。”
“嗯!”懿贵妃思索片刻,吩咐道,“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处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有别的什么任务?”
军机处向来是戒备森严,而且朱学勤也格外小心谨慎,退值后从不外出拜访,住在曹家,也只是与一些熟识的人打牌喝酒,或者鉴赏古董,谈论诗文,因此小安子始终无法探明他的真实来意,只好编造一些无稽之谈来搪塞“主子”,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她懒得去深究,因为这些日子,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定于四月初七入学,以及指派李鸿藻担任师傅的消息,懿贵妃是在朱谕下达后才得知的。这还不是最让她心烦的,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听说皇帝与皇后事先已经商量过,四月初七这个日子,是皇帝亲手在时宪书上选的。男孩子启蒙入学是件大事,哪怕是民间小户,也要先告知孩子的生母一声,而在宫里,却如此行事!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句话,才是实实在在的。懿贵妃在心里这样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权势更重要!有了名位,权势自然会来。大阿哥入学,皇帝为什么要跟皇后商量?就是因为她是皇后!这是懿贵妃心中最大的恨事。论家世,钮祜禄氏和叶赫那拉氏都是“上三旗”中的尊贵大族。论身份,选秀女时,她们都是三品道员的女儿,只不过皇后早服侍了皇帝两年。自已还生了儿子,对大清朝的列祖列宗也算对得起,却连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的名位都还没有得到,这已经是天大的冤屈了,如今居然连自已亲儿子的入学都插不上话,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为此,懿贵妃气得肝气郁结,晚上胸膈之间疼得睡不着,要小安子揉啊、捶啊地折腾好半天,才能稍微平静一些。
肝气平复后,她很冷静地想到,当皇后是今生无望了!哪怕现在的皇后突然暴病身亡,皇帝也宁愿让中宫虚位,也不会册立她为后。至于当太后,虽然是必然之势,但也要皇帝的儿子听话孝顺,这个太后才做得有滋味。如果像宫里相沿的传说那样,圣祖德妃乌雅氏因为做皇帝的儿子不孝,在雍正元年五月活活被气死,那她就算当上了太后,也只是一个虚名,又有什么可值得尊贵的呢?
因此,她有了一番觉悟:从现在开始,非要把大阿哥牢牢控制在手里,让他听话孝顺不可。于是,她常常传话叫保母把大阿哥领来玩耍,和颜悦色地哄着他。母子天性使然,大阿哥平时虽然畏惧生母,但懿贵妃若象皇后那样慈爱,他自然也乐于亲近生母了。
每当母子俩絮絮私语时,不识趣的小安子总爱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胡乱插嘴。大阿哥虽然只有六岁,但爱憎之心却十分强烈,他恨透了小安子,但又拿他无可奈何。
有一天,大阿哥受人教唆,当小安子又来插嘴时,他突然大吼一声:“你个放肆的东西,给我滚!”
这一声吼,把殿内殿外的人都惊得发愣,自然,最惶惑的是小安子。他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弯下腰来说:“大阿哥,您这是怎么啦?小安子哪里得罪您了,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大阿哥似乎忽然长大成人,他挺起胸膛,厉声申斥:“还敢跟我回嘴!”接着,他用更大的声音,看着一屋的太监和宫女说:“给我把陈胜文找来!”
没有一个太监或宫女敢作声,只敢偷偷地看着懿贵妃,要等她发话,才好行动。
懿贵妃被大阿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迷糊,心中既有些困扰,又有些不快,但也有些欣悦和得意——因为大阿哥的神气活现,像个身份尊哥的皇长子。
然而,当她注意到周围太监宫女们的紧张神色,迅速从迷茫中恢复过来,脸色一沉,质问道:“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大阿哥见到母亲严肃的表情,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但当他瞥见小安子,顿时又鼓起勇气,大声回应:“我想叫陈胜文来问问,我跟母亲说话时,是否允许‘夸兰达’随意插嘴?这究竟是谁定下的规矩?”
懿贵妃意识到不能再像对待孩童般轻易应对,但也不能就此答应儿子的要求。毕竟,在过去乾隆年代,如果太监在主子谈话时随意插嘴,那是会被重罚甚至处死的。当下,即便不至于那么严重,小安子若真因此受罚,至少也会遭受一顿板子,甚至被逐出皇宫。即使小安子本不足惜,但她作为主子,面子决不能受损。
短暂思量后,她依然保持着严肃的面容,说道:“有我在,不需要你来操心!小安子确实有错,我会亲自责罚他。”
大阿哥却毫不退让:“那就请母亲责罚小安子!”
面对儿子如此强硬的态度,懿贵妃更是怒火中烧,仿佛承受肃六的气还不够,自家儿子也来气她。一股肝火瞬间升腾,她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用手按住了痛处。
小安子深感事态严重,意识到已铸成大错,原以为能够倚仗懿贵妃的袒护,现下看来,懿贵妃怒气冲天,一旦肝火爆发,惩罚必定极为严厉。倘若真的唤来陈胜文处理此事,只怕除了皇上,无人能救他。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小安子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劲儿地左右开弓抽打着自已的脸颊,边打边自责:“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大阿哥见状,心头的怨气稍解,借机发泄一番,大声命令:“给我狠狠地打!”
小安子应声而答,像是在打别人而非自已,愈发用力地自掴耳光。待大阿哥下令“打一百”,另有太监在一旁高声计数。小安子硬生生打了满一百下,肿胀的脸颊疼痛难忍,紧接着又向懿贵妃和大阿哥叩头谢恩。
夜幕降临,小安子满脸浮肿地再次跪在懿贵妃面前,涕泪横流地申诉,称自已受到他人恶意挑唆,无辜遭此羞辱,恳求懿贵妃为其主持公道:“主子替奴才作主!主子替奴才作主!”
懿贵妃心中亦感不悦,淡淡回应:“你何必跟大阿哥较真呢?”算是对小安子的一种宽慰。
然而,小安子并未就此罢休,坚称背后必有人挑拨离间。在追问下,他终于透露是一名“谙达”因看不惯他的傲慢姿态,又得知大阿哥对他颇为反感,特意设计教训他。经过多次教导,大阿哥才将这场戏演得如此生动逼真。
于是,小安子再次来到懿贵妃面前告状,刻意夸大其词,声称他人嫉妒他在懿贵妃心中的地位,所以通过整治他来间接打击懿贵妃。
懿贵妃闻之勃然大怒,追问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挑唆大阿哥?”
“奴才不敢直言!”
“有何不敢?难道是皇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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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皇后,是……”小安子在砖地上蘸口水写下了一个“丽”字。
懿贵妃冷笑一声:“丽妃不敢这样做!”
小安子委屈道:“主子若不相信,奴才也无法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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