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立字卓轩,医术虽非顶尖,却能言善辩,擅长揣摩贵人心理,开具处方时常用人参、肉桂、鹿茸等名贵药材以投其所好,且他并无太医的傲慢架子,常出入权贵之家,总是笑脸迎人,因此人缘极佳,不少王公大臣都视他为门下的清客,很少直呼其官名,而亲切地称他为“卓轩”。
怡亲王对李德立的见解表示认可,便对他说:“卓轩,我们也听听你的看法。”
“院使栾太的脉案分析得很精准。”李德立先肯定了他的上司,随后阐述了自已的观点:“庆幸的是皇上食欲尚佳,正所谓‘药补不如食补’,这虽然是人人都明白的老生常谈,却蕴含深刻道理。现在正值夏季,阳气旺盛可能对皇上身体有一定影响,但只要皇上能尽量避免忧烦,保持良好的食欲,安稳度过炎炎夏日,待到秋天凉爽时,陛下的身体状况定会有极大的改善。”
李德立这番话通俗易懂,不像栾太所述,使用了许多医书上的专业术语,让人听着费解。因此在座之人皆以眼神交流,纷纷表示赞同。
怡亲王满意地点点头,用那只熏染着鼻烟的手指点向栾太、李德立和他的另一位属下,鼓励道:“你们要好好尽心医治皇上,待秋凉回銮时,我保证你们能得到晋升。”
三人感激地行礼致谢。杜翰询问是否有其他事项,得到否定答复后,便让他们先行退下。
他们三人谨遵告诫,离开军机直庐后,彼此缄口不言。然而,小安子已在宫中布下了眼线,很快将栾太和李德立在军机大臣面前的谈话内容传递到了内宫,最终传到了懿贵妃耳中。
这些话语入耳,懿贵妃顿感惊心。她特别留意到李德立所说的那句:“只要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夏天,到了秋天,皇上身体定会出现明显的起色。”这意味着今年夏天对皇上的生命来说可能是一道难关。想到此处,她内心不禁焦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反复思量之后,她决定暂不将此事告知皇后,认为如此对自已更为有利,因为这可能是一个关乎皇位更迭的重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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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懿贵妃将其它的信息都告诉了皇后,同时决定亲自去探看具体情况,于是立刻传出话来,准备进宫拜见皇后。
皇后听完懿贵妃带有渲染色彩的叙述,对太医在皇帝面前与对军机大臣所陈述的病情差异感到震惊。她理解太医为了宽慰皇帝而隐瞒病情的做法,因此对懿贵妃的话坚信不疑。
皇后沉思许久,抽完一袋烟后终于下定决心。“你先回去吧!”她对懿贵妃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懿贵妃不便再多问,应声退下。还没走出宫殿大门,就听到双喜传达懿旨的声音:“去找丽妃娘娘,她在哪儿?快去把她带来。”
懿贵妃心中暗自得意,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实现了自已的目标。但她也希望亲眼目睹皇后如何责备丽妃,那才真正过瘾。
然而,如果她真的在现场,恐怕并不会如意。皇后生性宽厚平和,从不曾疾言厉色,所以当她把丽妃召来时,只是温和地规劝,并未如懿贵妃期待的那样严厉训斥。
“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皇后温和地向跪在地上的丽妃问道。
“请皇后娘娘教诲。”丽妃回应。
“你先起来吧!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待丽妃起身,皇后如同早晨对懿贵妃那样,避开宫女,带她进了寝宫,只是皇后没有上炕,而是坐在梳妆台旁,让丽妃站着回答问题。
“昨天你伺候皇上一整天吗?”皇后问道。
“是的,昨晚皇上批阅六爷的奏折,是由我伺候笔墨。”丽妃回答。
“听说皇上和你聊了整整一晚,都聊些什么呢?”
“皇上给我讲述了他和六爷当年一起上书房的故事。”
皇后略作停顿,又问:“这段时间皇上还在服用那种药物吗?”
丽妃知道皇后所指何物,脸微微一红,勉强微笑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皇后心中明白丽妃不可能不知情,但鉴于彼此年龄尚轻,涉及闺房之事难以直言,便换个方式问:“你知道今天太医怎么说皇上的病情吗?”
这个问题一提出,丽妃眼眶泛红,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低声回答:“不用说我也知道!”
皇后被她的回答触动,略加思索后点了点头,说:“你经常陪伴在皇上身边,皇上的病情你应该最清楚,你就实话告诉我吧!”
丽妃面露难色,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现在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皇后闻言,心往下沉,愣愣地看着丽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皇上面容憔悴,众人皆知,丽妃这样说,显然是暗示皇帝的病情已至膏肓。
皇后神情黯然,低头看着地面,对丽妃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该懂事了,要多多劝劝皇上爱护身体,别让他任性胡闹!”
皇后的话中带有责备之意,丽妃既恐慌又委屈,她双膝下跪,激动地回答:“皇后娘娘明鉴!我怎会不知皇上身体最重要?我曾多次劝皇上保重,可皇上若不听,我也没办法。有时我说得重了,皇上就会生气,脸色涨红,指责我不体谅他,只会絮絮叨叨说些无用的话。皇后娘娘,我能惹皇上生气吗?”说完,丽妃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捂住了鼻翼,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响起。
皇后从丽妃的那方手绢上联想到了什么,顺便提醒她:“你也需要注意,贴身物品别乱放,让人瞧见了可不合规矩。”说着,皇后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将丽妃遗失在东暖阁的那方手绢递还给她。
丽妃此刻完全明白,皇后今天的教诲全是懿贵妃在背后操作的结果。眼下有皇帝作为依靠,还不至于受太大委屈,但如果皇帝一旦离世,懿贵妃以母后身份掌权,丽妃将会面临被欺压的境地,生活恐怕只剩下悲伤和泪水。想到此处,丽妃内心万分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扑倒在皇后膝上,抽泣不已,无比伤心。
上午是懿贵妃哭泣,下午又是丽妃如此,皇后心里清楚,她们的眼泪虽然看起来是对皇帝病情的担忧,实则是对未来命运的哀叹。除了陪她们一同流泪,皇后实在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丽妃边哭边想,只是一味流泪无济于事,皇后为人忠诚厚道,现在应该尽早表明态度。于是,她抽泣着说:“万一皇上有什么不测,我也只好随皇上而去。那时候,还请皇后替我做主。”
皇后虽善良,却不至于相信丽妃将来真的会殉节,她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显然是针对懿贵妃。假设有那么不幸的一天,两宫并尊,皇后也无法完全自主,对丽妃也只能尽力保护。面对这种无力改变的局面,皇后不禁叹息:“唉,只怪你自已没能为皇上诞下儿子!”
这一句话恰恰戳中了丽妃最痛心的地方,她哭得愈发伤心。皇后后悔无意间触及了她的隐痛,眼见丽妃泪如泉涌,怎么劝也劝不住,心里既焦急又懊恼。就在这时,宫女双喜匆匆进来禀报:“万岁爷驾到!”
丽妃立刻止住了哭泣,皇后也站起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觉得她不宜在这个状态下见驾,便让她暂且回避,然后出门迎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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