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地,在热河的避暑山庄内,从内到外,笼罩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疑惧与不安。
立秋已过,尽管白天依旧炎热难耐,但早晚时分已透露出些许秋意。夜间的风露,尤为刺骨,皇帝不幸染上了风寒,咳嗽连连,几乎彻夜难眠。无论御医们开出多少润肺的药方,都毫无效果,皇帝因此大发雷霆,痛骂御医们为“无能之辈”。
一句“皇上这场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在宫中悄悄流传。虽然无人知晓这句话出自哪位御医之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敢公然谈论,只能私下里窃窃私语。
于是,各种离奇怪异之事开始频频出现。太监和宫女们本就胆小多疑,对于各种神鬼之说深信不疑。他们传说哪里的天花板上有狐狸,哪里的台阶下有蛇,都敬而远之,称之为“殿神”。进入不常去的宫殿前,必先发出警告,或是大声咳嗽,或是高喊一声“开殿”。而近日,更是有人声称撞见了“殿神”,但在这诸多神祇显现的时刻,却并非吉兆,他们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时衰鬼弄人”的悲凉。
甚至有个老太监,声称看见了“嘉庆爷”!
“那天夜里,轮到我值夜,天气凉爽,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那老太监在御茶房,向他的同事们讲述,“突然,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睁开眼一看,天哪,你们猜我看到了谁?”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丽妃宫里的小太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手里拎着一铜壶热水,“我们主子还等着这热水洗脸呢。”
“我看到了嘉庆爷!”老太监神秘地说。
“啊!”众人惊呼,有人急切地问:“后来呢?”
“我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慌忙跪下。嘉庆爷问我:‘大阿哥住在哪里?’我回答:‘大阿哥住在皇后寝宫后面的那排平房里。’嘉庆爷说:‘那我就不便去了。’说完,他望着烟波致爽东暖阁发呆了一会儿,然后背着手,叹着气走了。走到院子里,突然就不见了。我这才想起来,嘉庆爷已经去世四十年了,怎么今天会让我见到他的魂魄呢?难道是我在做梦?我试着咬了一下自已的手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抢着问:“到底是不是梦?”
“你看!”他伸出左手的食指,上面还留有咬痕,证明他当时并非在做梦。
“哼!”丽妃宫里的小太监嘲讽道,“我看啊,嘉庆爷看你当年当差谨慎,快要召你回去伺候了。”
这句刻薄话引得一阵哄笑。但大多数太监却深信不疑这位在避暑山庄待了四十多年的老太监的话。他们开始琢磨着嘉庆爷的鬼魂突然出现的原因,猜测着这预示着怎样的不幸。
这些事情,即便是那些头脑还算清醒的人,也觉得十分不祥。这些日子里,皇帝时常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断头话”,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幸的谶语。
此外,皇帝近来格外眷恋皇后,时而邀请她到东暖阁闲话家常,时而亲自前往皇后寝宫度过整个下午。皇后寝宫旁,有一座临水而建的水榭,其曲径通幽,后方是一片宽阔的池塘,池中荷花盛开,红白相间,美不胜收。每当皇帝前来,总爱在此凭栏而坐,欣赏着随风摇曳的荷花,与皇后共叙往昔。
十年往事,对于皇帝而言,实是不堪回首。他即位时正值青春年华,身体强健,哪曾想到会有今日这般衰弱之态?这十年间,内忧外患,处理国家大事让他心力交瘁,无疑是导致他身体衰弱的原因之一。然而,纵情声色、恣意妄为,也是导致他身体状况恶化的重要因素,对此他深感追悔莫及。
这份悔意,皇帝自然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而他对皇后的眷恋,正是他内心忏悔的一种表现。然而,皇后性格忠厚老实,并未察觉到皇帝的这份心意。
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多说几句话都会感到疲惫。但他总觉得有说不尽的话想要告诉皇后,他也深知,如果不趁现在多说几句,恐怕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了避免让皇后伤心,他尽量避免用那种郑重嘱咐后事的语气,而是将许多重要的话语融入闲聊之中,悄然透露给皇后。皇后对皇帝深信不疑,因此他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在心里,皇帝也不必担心她会忽略那些重要的话语。
有一次,皇帝与皇后谈到大臣的人品,他提及了先朝的理学名臣汤斌和张伯行的品行事迹,并顺便提到了如今在河北办团练、讲理学的李棠阶。皇帝称赞他品学端方,是值得托付重任的真道学。同时,他也提到了驻防河南的蒙古旗人倭仁,这位曾是惇王师傅、现任奉天府尹的官员,被赞誉为老成端谨的醇儒。皇后默默将这些名字记在了心里。
另有一次,皇后婉转地向皇帝表达了宫里对肃顺的不满,希望皇帝能够限制肃顺的权力。皇帝平静地回应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对肃顺不满,但他是在替我挡去许多麻烦。他事事都冲在前面,让我省去了不少烦恼。”皇后正色说道:“我也知道他替皇上分了许多劳,可是他的行事风格,似乎有些桀骜不驯。”皇帝听后,沉思片刻,然后说道:“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譬如说,对你,他是很尊敬的。你可以放心。”皇后听后,心中稍安,但也深感皇帝对肃顺的信任与依赖。
原本,这是一个深入探讨皇帝身后大政的绝佳机会,至少可以探一探皇帝对恭王出处的态度。然而,由于皇后的失言和随后的顿挫,这个机会失去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七月十二日是皇后的生日。尽管皇后以时世不好为理由,一再向皇帝请求蠲免应有的礼节,但皇帝却坚持要为她庆祝这个逃难在外的第一个生日。他喜欢热闹,只要有方法让他开心,皇后便不会反对。于是,在皇帝的坚持下,皇后终于顺从了他的意思。
那一天一早,王公大臣们身穿蟒袍补褂,齐聚皇后寝宫门外,恭祝皇后千秋。在热河的少数福晋命妇也按品大妆,进宫向皇后朝贺。中午时分,在澹泊敬诚殿举行盛大的赐宴和戏曲表演,皇帝亲临现场向皇后致贺,他的兴致和精神都似乎格外的好。
戏是皇帝亲自挑选的,都是那些劝人向善、惩治恶行,讲述因果报应的故事,皇后向来最为喜爱。然而,刚看了一出,皇帝便说:“吵得慌,坐不住。”随即起身返回寝宫。
此情此景,与六月初九皇帝万寿节那日的盛况截然相反。那一日,本是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的盛会,却因皇帝一人的不悦而黯然失色。皇后为了维持宫廷的体面,不得不强作镇静地坐在那里,但内心却是七上八下,异常不安。她深知皇帝对戏曲的喜好,而今日他入座后却如此不耐久坐,这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皇帝的反常举止让皇后心生忧虑,只怕他的病情会有剧变。于是,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奉了懿旨,前去打探消息。他来到东暖阁时,御医正在为皇帝诊脉。自从六月初九以来,栾太和李德立两位御医便不分昼夜、轮班照料皇帝,所以陈胜文一到,他们便立即开始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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