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心中憧憬着一个理想的画面:恭王与肃顺能携手合作,彼此取长补短。他深知肃顺的优点,那种锐意改革、善于任用的魄力,在满洲王公大臣中是难得一见的。至于肃顺的缺点,如刚愎自用、骄傲狂妄、对外事一窍不通,文祥也看得清楚,但这些都并非无法弥补。关键在于,如何让肃顺相信,恭王并非他的敌人,而是愿意用他的长处,同时恭王在处理洋务方面的能力,正好可以弥补肃顺的不足。
他进一步设想,如果朝中那些出身翰苑、德高望重的老臣们能够支持这一合作,再加上东南地区那些忠诚勇敢、奋发向前的湘军和淮军,内外一心,上下同欲,那么大清的局面岂止稳定,皇朝的中兴也指日可待。
然而,理想归理想,现实却是残酷的。恭王对肃顺的敌意或许可以设法化解,但肃顺对恭王的猜忌却如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文祥深知,自已的想法或许只能停留在幻想。
于是,他开始思考更为现实的问题。如果皇帝一旦驾崩,肃顺与恭王之间真的发生了权力争夺,那将如何是好?他清楚自已的立场,必然站在恭王一边,但他更希望的是双方能够和平解决,而不是兵戎相见。他无法想象京城的禁军与热河的部队发生冲突的场景,毕竟这些隶属于八旗的禁卫军,无论是前锋营、护军营、步兵营、炮兵营、攻城营、骑兵营、枪矛营,还是归属于内务府管理的“包衣”护军,他们的实际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作为曾经的“九门提督”以及现任“正蓝旗护军统领”,他对这些军队的状态有着深切的认识。
回想起近日里流传的四句俚语:“糙米易漏,遇敌即逃,雇工趁早,入伍者稀。”他不禁苦笑,
他对京城的禁军有着深入的了解。那些八旗子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剽悍,如今在老百姓眼中只是笑柄。他们连出操都要雇人代替,怎么可能上战场打仗?
这些士兵们唯一展现威严的时刻,就是在每月领取糙米配给时,那时他们才会显露出些许气势。而这,正是文祥心中的底牌。尽管肃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在热河手握部分禁军,但他确信他们无法兴风作浪。这一点,曹毓瑛无疑也洞若观火,故而在给恭亲王的信函中,他提议只需调集军队保卫京师,无需实际战斗,即可有效震慑肃顺一党。同时,他还巧妙暗示,驻扎于山东、河北边界的钦差大臣胜保,是担此重任的理想人选。
文祥向来行事谨慎,他认为即便胜保进京而不采取实际行动,也可能激怒肃顺,甚至可能被误解为恭亲王图谋不轨的迹象之一,因此对曹毓瑛的提议持保留态度。但此刻,他的忧虑更进一层:胜保为人傲慢放纵,且贪恋权势名利,若肃顺抢先一步与之勾结,那后果不堪设想,必须预先防范。
防范的办法并非没有,可以先行私下接触,铺设一条后路,以防不测。
因此,文祥决定先下一着先手棋。他找来朱学勤,让他代笔给胜保写一封信。信中以道贺胜保最近的战绩为名,与他拉近关系,同时暗示恭王对他的致意。胜保与恭王有着共患难的情分,而且也应该感激恭王在兵败时的援手,因此这封信应该能够加深胜保对恭王的好感。
朱学勤一面写,一面在心里佩服文祥的远见。这一着先手棋看似平淡无奇,但却可能在未来局势的演变中起到关键作用。如果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或许正是这一着棋能够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有了这份了解,朱学勤对这封“应酬信”愈发不敢有丝毫大意。身为军机章京,他的笔下原本就颇为了得,加上读书甚广,文笔更是一绝。他精心构思,力求将这封信写得情致深婉、词藻典丽,自已读完后也颇为满意。
69書吧
于是,他穿好官袍,亲自将信送到文祥手中,笑着说:“我尽力而为了,但恐词不达意,还请大人斧正。”
文祥接过信,并未急于阅读,而是先望了望朱学勤,拈须微笑道:“其词若有憾焉!”他接着说,“不必看,便知是好文章。”
朱学勤谦虚地答道:“还请大人过目,多加指点。”
文祥开始阅读信件,起初还面带微笑,但渐渐地,笑容收敛了起来。朱学勤见状,心中不禁暗自诧异,难道自已的信中还有未加检点之处,被文祥看出了毛病?他暗自将信的内容默念了一遍,却又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修伯!”文祥站起身,将信交还给朱学勤,正色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封信可有可无,但读了你的大作后,才知道这封信竟是必不可少的。”
朱学勤听到文祥如此郑重的评价和态度,心中涌起一股知已之感,于是也端正态度,答道:“此信关系重大,我不敢有丝毫疏忽。还请大人多加斟酌,以期尽善尽美。”
文祥笑着点头,又说道:“胜克斋以儒将自命,奏稿都是亲自动手,最喜自炫文采。你的这封信,也让他见识见识军机处的手笔。莫让他以为我们的公文都如同急就章的‘廷寄’那般,只把话说明白了便算数。”
朱学勤以谦虚的微笑回应,随后退了出来,将信重新加封,交由驿差在炎炎烈日下飞递至军前。
然而,转眼间便过了七月初二立秋的日子。文祥原本期望随着盛夏的结束,皇帝的病情能有所好转,但事实与愿望却背道而驰。皇帝的病情似乎愈发严重,无法处理政务。从七月初五开始,一连三天没有发布“明发上谕”,初八虽有四件,但初九起又断了。
消息传开后,京城中的谣言再次沸腾。官钱票的整理尚未见眉目,而“乾益”、“天元”两家官钱号的掌柜也不知去向,据说是畏罪潜逃或无法缴纳巨额罚金。紧接着,前门外“天利”钱号被抢的消息传来,更是加剧了京城中的恐慌气氛。在这大乱之世,人心惶惶,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在京城中弥漫开来。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