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热河后,皇帝决定对行宫进行修缮,并命令宝鋆拨款二十万两银子以供使用。然而,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宝鋆并未遵照皇帝的旨意办理。这使得皇帝对宝鋆的恶感愈发加深,因此他绝不会将管理“天”字官钱号的重任交给宝鋆。
肃顺看准了这个机会,向皇帝建议从在京的大臣中另选一人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专门负责此事。皇帝对此表示赞同,只待选定合适的人选。
由于总管内务府大臣是满缺,所以人选只能在满洲大臣中挑选。肃顺故意提出几个不够资格的名字,然后顺势引出吏部尚书全庆。全庆身为翰林出身,多次担任乡会试的考官和殿试的“读卷大臣”,享有清誉。虽然肃顺对部分昏庸的满洲大臣持有不满,但他对全庆并无恶感,甚至知道全庆对他有所依附。因此,肃顺趁机保荐全庆,以示笼络。
皇帝接受了肃顺的建议。随后,皇帝面谕军机大臣,任命吏部尚书全庆兼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并颁发一道朱谕,明确指示肃顺仍保留内务府印钥。此举意味着肃顺在与全庆商议公务时,将拥有更大的便利和权力。
与此同时,皇帝还下发了多道朱批的奏折,使得久未忙碌的军机章京们再次忙碌起来。这些奏折在军机处仅留存副本,原折则发回原奏事衙门。自万寿节以来,京中官员因未见“明发上谕”及原折发回,谣言四起,人人关切皇帝的健康状况。因此,那些在内廷任职的官员近日访客络绎不绝,旨在探听消息。他们在宫中也不时打听是否有热河的“包封”到来。军机处的专差飞递文件包被称为“包封”,若有包封,即意味着皇帝已恢复召见军机、处理政务,自然也是“圣躬康复”的征兆。
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热河的包封如期而至。内廷任职的官员们,尤其是那些身居要职、行动自由的翰林们,纷纷前往内阁打听消息。当他们看到御笔字迹端正有力,足以证明皇帝精神焕发时,数日来的担忧与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他们争相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然而,在这众多的人群中,朱学勤却是个例外。他身处其中,却深知其中的隐秘。
曹毓瑛的密札中详细描述了皇帝的病情,泄泻虽止,但“虚损”症状却愈发严重。行动时气喘吁吁,午后潮热,夜里盗汗,种种症状都让人心生忧虑。
但更令人忧心的,不仅是皇帝的病体,还有肃顺那日益增长的宠信。这其中的内幕,只有深知其中缘由的人才能洞悉。就连全庆自已,也未曾意识到,他其实无形中成了肃顺的棋子。他误以为皇帝的恩宠是源于自已的才能和表现,因此得意洋洋,每有宾客道贺,几乎都会亲自接待。
朱学勤亦去道贺,恰好遇见翁同龢。两人都与全庆有着师生的情谊,故称之为“老师”。全庆见有这两位得意门生前来,自然格外高兴,加之天色已晚,便留他们在家中共进晚餐。
席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肃顺身上。朱学勤向来谨慎,而翁同龢性格平和,不喜背后议论他人。然而,因为翁同龢的父亲翁心存曾受到肃顺的打压,所以他对肃顺并无好感,于是选择了沉默。
几杯酒下肚,全庆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他摸着八字胡子,大声说道:“肃六这个人啊,可以说是‘名满天下,谤亦随之’。都说他看不起咱们旗人,但在我看来,这话也不能一概而论。”
说完,他举杯向两位门生示意,希望他们能发表些看法。朱学勤和翁同龢相视一笑,朱学勤作为年长且科名较早的门生,便率先开口。
“老师身为翰苑前辈,清望素著,肃中堂自然是不敢不尊敬的。”
“对极了!”全庆接口道,“肃六自已读书不多,却最懂得尊敬读书人。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个长处。”
这番话虽有些夸张,但碍于师生情面,朱学勤和翁同龢也只能稍作附和。于是全庆谈得更加起劲了,从科场案谈到肃顺的整顿之功,再到他对柏葰的严厉处置,认为这都体现了肃顺的刚正不阿。同时,他也透露了自已当年是支持肃顺主张的。
这一番话让朱学勤恍然大悟。原来肃顺保荐全庆早有渊源,并且由此可以进一步证实,肃顺的保荐并非仅仅是为了示惠笼络,而是有计划地培植党羽。
第二天,朱学勤便将自已的这一看法告诉了文祥。
文祥,字博川,是军机大臣中唯一留在京城的。他与宝鋆一同被公认为恭亲王的重要助手,然而,在朝野间,文祥的声誉远超宝鋆,被赞誉为满洲世家中的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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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学勤将他的担忧告诉文祥时,文祥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拿起时宪书翻看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七月初二立秋。”
朱学勤感到有些困惑,于是问道:“文大人,立秋又如何?”
文祥答道:“你忘了吗?李德立之前说过,皇上的病一旦过了盛夏,就会大有起色。”
那是数月前的话语,但文祥至今仍念念不忘。他对于君王的忠诚与期盼溢于言表,使得朱学勤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但愿如此。但是……”朱学勤苦笑了一下,觉得无需再说下去。
然而,文祥忽然振作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朱学勤说:“修伯,不必过于沮丧!你我都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而且,大局中也有值得乐观的一面。我们要把头抬起来,看得更远些。”
长官对属僚,能如此平等相待,以诚慰勉,让朱学勤深感感动。因此,他更加觉得自已有责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恭敬地应声道:“是!”接着,他放低了声音说:“在我看来,形势瞬息万变,王爷应该早早制定一个应对之策!”
“办法不是早就有了吗?”文祥回应道,“曹琢如在信中所提的,都是好方法。但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不到最后一刻,无法采取行动。”
所谓的“最后一刻”,指的是皇帝病重之时,遗诏派顾命大臣。只有那时,恭亲王才能名正言顺地接掌大权。在此之前,若有任何过激的行动,都只会授人口实,加剧“恭王要造反”的谣言。
朱学勤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看到肃顺的权力不断扩张,担心到了“最后一刻”,恭亲王可能会面临意想不到的结果。因此,虽然暂时无法采取行动,但应有所准备。必要时,效仿周公的诛伐之举,也需要有充足的兵力才行。
然而,这些话不便明说,朱学勤只能旁敲侧击地暗示:“曹琢如在信中说,该有个‘缓急可恃’的人,不知我公心目中,是否已有合适的人选?”
“此事以后再谈吧!”文祥以此暗示谈话结束。
朱学勤起身告辞,这一天的黄昏,文祥独自在家,缓步沉思,将整个大局可能发生的变化都仔细考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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