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板一声,笛音旋起,张多福启喉唱道:
“楚天过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净,谁驾冰轮。来海底?碾破琉璃千顷。环珮风清,笙萧露冷,人生清虚境。珍珠帘卷,庚楼无限秋兴。”
这曲牌叫《念奴娇》,下面要换调了,就在这空隙中,皇帝向肃顺问道:“你知道这唱的叫什么?”
“奴才哪懂得这些呢?”肃顺陪笑着回应道,“听那曲调,似乎是描绘月夜的美景,倒真是应景。”
“你说得没错!”皇帝点头笑道,“这正是《琵琶记》中的《赏秋》一折。秋天若不写月亮,又能写什么呢?你且耐心听吧,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张多福在前面听得皇帝如此看重这出戏,便越发精神抖擞,全神贯注地继续唱起了接下来的《生查子》和《念奴娇》序。
“逢人曾寄书,书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十二阑干,光满处,凉浸珠箔银屏。偏称,身在瑶台,笑斟玉斝,人生几见此佳景?”
“好曲文,好曲文!”皇帝击节称赏;又说:“张多福今天嗓子在家,咬字也好了!”
肃顺听到皇帝的夸奖,立刻高声传令:“皇上对张多福的演唱大为赞赏,快谢恩!”
安福早已在一旁候着,闻言迅速引领张多福上前,在御案前恭敬地磕头谢恩。皇帝见状,赐了一盘杏波梨以示奖赏。张多福再次磕头致谢,随后退回原位,继续他的演唱。
当唱到“峭寒生,鸳鸯瓦冷玉壶冰,栏杆露湿人犹凭”这句时,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肃顺一直紧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此刻见状,心知出了问题。于是,在这一曲《古轮台》唱完后,他俯身轻声询问:“皇上,是不是哪里唱得不对?”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这一曲是谁教的?传他过来!”
原来,张多福这一折《赏秋》是由陈金崔教授的。安福带着惴惴不安的陈金崔来到御前,跪下听候皇帝的询问。
皇帝责备道:“‘湿’字是入声,怎么教成平声了?听起来真难听!”
陈金崔支支吾吾地回奏:“‘湿’字用了‘连腔’,所以听起来像平声。”
“谁叫你用‘连腔’的?”皇帝不悦地问。
陈金崔被问得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奴才的师父这么教的。”
这句话显然不得体,有可能会激怒皇帝。宫中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抢在前面为对方开脱,以平息皇帝的怒气。于是,安福立刻严厉地对陈金崔说:“你好糊涂!你师父算什么?他的教导能跟万岁爷的比吗?”
“是,是!”陈金崔连连磕头,“奴才糊涂,求万岁爷教导!”
幸运的是,皇帝脾气好,对于这类小事并不计较。他耐心地指点陈金崔和安福:“你们的师父恐怕连南曲和北曲都分不清。北曲的入声,唱高了像去声,唱低了像上声,拖长了就成平声。《琵琶记》是南曲,‘湿’字唱错就在于这个‘连腔’。现在明白了吧?”
“万岁爷圣明!万岁爷的教导,奴才一辈子受用不尽。”陈金崔感激地说,“奴才斗胆请教,南曲的入声该怎么唱才好听呢?”
“南曲的入声要出口即断,别刻意做作,轻轻一丢,自然就显得干净利落。昆腔讲究的是‘水磨调’,宛转之中要有顿挫,关键就在这些细微之处。”皇帝耐心地解释。
皇帝精通曲艺,他的鉴赏能力令升平署的老伶工们深深折服。皇帝对此也颇为得意,亲自以微声哼唱的方式教导他们,其乐融融。直到二更时分,夜风渐凉,肃顺再三劝谏,皇帝这才怀着意犹未尽的心情起驾回宫。
这一夜,皇帝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清晨醒来,精神焕发。他决定召见军机大臣商议国事。按照惯例,在召见之前,皇帝会与肃顺先行商议,确定议程。
“今日精神虽有所恢复,但仍需留意体力,只处理最紧要的事务即可。”皇帝问道:“依你之见,除了军报之外,还有哪些事情必须优先处理?”
肃顺沉思片刻,回答道:“官钱票一案,亟待陛下圣裁。”
皇帝点头表示赞同:“此事我已知晓,即刻处理。你去‘叫起’吧。”
于是,肃顺前往军机处,逐一通知大臣们。多日未见,肃顺与几位大臣寒暄之余,也简短地探询了皇帝的病情。
“陛下病情已有好转。”肃顺宽慰道,“但仍需静养,诸位奏对时,尽量言简意赅。”
大臣们深知肃顺的话等同于上谕,因此在随后的御前奏对中,尽量言简意赅。然而,官钱票一案涉及复杂的前因后果,一时难以详细商议,只得暂时搁置。
某日,肃顺在家中纳凉,忽然灵感闪现,想到了一招既能扩张势力、扶植党羽,又能打击政敌的妙棋。次日入宫,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向皇帝进言。
话题从修葺“避暑山庄”的经费开始。肃顺向皇帝提出,京中由内务府管理的五家“天”字官钱号,其盈亏直接关系到宫内的用度。目前户部调度各地军饷困难重重,即便有余款,用于修葺行宫也难免引起御史的非议。因此,他建议必须选派一个妥当的人,切实整顿管理这五家官钱号。而这个人选,自然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最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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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有的两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宝鋆和明善——却各有不足。明善资历尚浅,才具和操守都难以让皇帝放心。而宝鋆则更是让皇帝大为不满。自从到热河以来,宝鋆的两件事让皇帝极为愤怒。第一件是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焚毁后,作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宝鋆竟然不敢出城查看,且以交出圆明园印钥为由推卸责任,未曾自请处分,只是轻描淡写地奏报了一下。皇帝对圆明园的被焚心痛至极,满腔的愤怒和悲痛无处发泄,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宝鋆头上,痛斥其无人心,是满洲中的废物,不自请处分更是可恶。因此,宝鋆被开去一切差使,降为五品顶戴。但不久之后,他又靠恭王的斡旋和京城城防的劳绩恢复了原官。皇帝对宝鋆与恭王交情深厚、随时开玩笑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这也是肃顺排挤宝鋆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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