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斥责让钦天监官员吓得脸色发白,众人也觉得肃顺的反应过于激烈。只有杜翰心知肚明,肃顺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申正时分太阳即将下山,若幼主届时才即位,便无法及时发布诏旨,白白浪费了一日的光阴。
杜翰心中明了,却不便明说,于是婉转地提醒钦天监官员:“天气炎热,大行皇帝的遗体不宜久置。小殓的时辰,还需你再仔细斟酌。”
钦天监官员这才恍然大悟,他再次掐算一番,然后恭敬地回答道:“小殓以辰正二刻为宜,大殓则以申正为宜。”这次他不再提及“吉时”,只是说是“适宜”。
杜翰点头表示认可,他对肃顺说道:“中堂看如何?申正大殓的话,只怕准备不及。”
肃顺取出怀中的西洋金表,一看时间,此时已是六点钟。辰正二刻即是八点半,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准备,应该恰到好处。而申正大殓则确实过于仓促。于是,他果断地决定:“大殓就定在明天早晨吧。”
钦天监官员立即接话:“明日早晨大殓,以巳初二刻为宜。”这次他不等杜翰传话,便主动回答。
巳初二刻即是九点半,时间不早不晚,恰到好处。肃顺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这件事情就此定下来。
接下来,众人又商议了其他几项急需决定的大事,包括派定“恭理丧仪大臣”的名单、哀诏的措辞等。杜翰提议由焦祐瀛负责起草哀诏。此外,还谈到了“恭奉梓宫回京”的事宜,需要及早整修沿路的桥梁道路。于是决定立即命令署理直隶总督文煜前来热河商议相关事宜。
然而,此刻还有诸多大事亟待处理,众人无暇细谈。于是顾命八大臣,除了景寿以外,一起进宫面见太后。
一见面,两人便相对痛哭。过了好一阵,年轻的太后擦拭着眼泪,哀切地说道:“你看,大行皇帝抛下我们这孤儿寡母就走了!你们都是先帝的忠臣,里里外外的大事,总要格外尽心才好啊!都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是,是!”载垣跪在地上答道,“奴才几人,受大行皇帝的托付,必定赤胆忠心,辅佐幼主。请太后放心。”说完,他们一同磕了个头站起来。载垣随即转头对肃顺说:“肃顺,你把我们的安排向太后详细汇报一下吧!”
肃顺牢记先帝的嘱托,特别尊敬太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详细说明了按照仁宗驾崩后的成例,皇太子应先即大位,待回京后再行登极典礼,以及小殓和大殓的具体时刻。
“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那就照办吧!”太后又问:“什么时候成服呢?”
“本来小殓时就要成服,但孝衣实在太多,来不及准备,请太后定夺,是否大殓时再成服?”
“是啊,孝衣确实多。”太后想了想,说:“你叫内务府早点把白布发下来,让各宫的女孩子连夜赶制。”
69書吧
“是,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等敬事房首领把名册送来,就立即发放。”肃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单,“还有一事要向太后禀报,关于恭理丧仪大臣的人选,奴才几人拟了个名单,包括睿亲王仁寿、豫亲王义道、恭亲王奕欣、醇亲王奕澴、大学士周祖培、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吏部尚书全庆、陈孚恩、工部尚书绵森、右侍郎杜翰,共计十人。其中豫亲王、恭亲王、周祖培、全庆留京办事。”这意味着只有陈孚恩一人能来热河。
太后对陈孚恩并不太关心,她更关心的是恭亲王,“恭王也留在京里吗?”她有些不解地问。
“洋务方面非恭王不可,而且梓宫回京后,丧仪繁重,也需要恭王在京里主持大局。”肃顺解释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于是,顾命大臣们退下,忙着去找景寿。他们要向这位事实上已成为皇帝的皇太子解释,如何“亲视含殓”,如何告祭即位,以及如何让他明白自已身份的变化,他现在是天下臣民之主了!
在短时间内让皇太子理解这些重大而复杂的改变并不容易,而景寿又不擅长言辞,所以这个重任落在了张文亮的肩上。他一边解释一边比划,急得满头大汗。幸好皇太子在书房学习的三个月中,师傅李鸿藻已经为他打下了一些基础,他终于算是大致明白了。
“回头我就是皇上了,”他说,“那我说的话就是圣旨。”
“是,是!”张文亮如释重负,“皇太子真聪明!”
“成了皇上,还上书房不上?”皇太子又问。
“自然要上!”景寿回答,“不上书房,不识字,不明道理,将来怎么治理国政呢?”
“什么叫‘治理国政’啊?”皇太子追问。
“就是说,朝廷里外的大事,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办!”景寿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真的吗?”皇太子瞪大了眼睛,“那我说杀人,就杀人?”
“皇太子千万别这么说!”景寿板起面孔,“做皇上要爱民如子,不能随便杀人。”
皇太子不再说话,但张文亮心里却在嘀咕。如果皇太子真的说出要杀人的话,被太后知道了,肯定会责怪是左右太监在挑唆,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等景寿不在时,张文亮小声地问:“皇太子,您刚才说要杀谁呀?”
这三个月来,皇太子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字,也学会了写仿格,颇有进步。他常常抓住机会展示自已的成果,这时便说:
“来,把手伸过来。”
张文亮深知,虽然皇太子年幼,但每字每句都如千钧之重,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轩然大波。当皇太子在他手心里轻轻写下“小安子”三个字时,他心中一紧。在这深宫之中,太监宫女们都深信皇帝的“金口玉言”,一句无心之语,都可能成为他人的生死符。
张文亮心中暗想:“糟了,小安子这颗脑袋,恐怕是悬在刀尖上了。”他知道,无论是即将掌权的懿贵太妃,还是可能晋升为总管的安德海,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若是皇太子真的说出要杀安德海的话,这话必然会传入懿贵太妃或安德海的耳中,届时他必将首当其冲。
因此,他心中焦虑不已,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让这个口无遮拦的皇太子明白,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然而,正当他为此烦恼时,外面已经传来消息,大行皇帝的小殓时刻快到了,请皇太子前去行礼。
景寿亲自前来迎接,张文亮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皇太子来到烟波致爽殿。殿内外,王公大臣和天子近臣们已经按爵位品级肃然站立,等待着皇太子的到来。
皇太子看到这么多人,心中不免有些害怕,紧紧依偎在张文亮的身边。突然,他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师傅!”这声音在寂静的殿堂中回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李鸿藻站在朝班中,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赶紧出班下跪,以哀戚的声音说道:“请皇太子节哀顺变,以完大礼。”虽然皇太子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到他严肃的神情,也知道此刻不是玩耍的时候。
肃顺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李师傅请起来吧!”他声音虽然客气,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不耐。
李鸿藻心知此刻不宜多言,便示意皇太子进入殿内。皇太子听从师傅的话,跟着张文亮和景寿等人进入东暖阁。一见到躺在御榻上的大行皇帝,他心中不禁有些害怕,紧紧躲在张文亮的身后。
随着小殓仪式的进行,皇太子的目光逐渐被一个奇特的场景吸引——那就是小太监如意正扮演着“衣服架子”的角色。如意站在方橙之上,双臂伸直,一件件龙袍被他逐一穿上。看着如意穿着龙袍的模样,皇太子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喜儿正在为大行皇帝修饰遗容。他如同往常一样,细致地侍候着大行皇帝的盥洗,口中轻声说着:“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他拿出锋利的剃刀,为大行皇帝刮去胡子。这一幕幕庄重而又神秘的场景,让皇太子既感到新奇又充满好奇。
小殓仪式结束后,皇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完成了奉安的礼节。此时,他已被众人尊称为“皇帝”。然而,在张文亮的心中,他依然还是那个需要细心呵护和教导的孩童。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已需要更加用心地陪伴和保护这位年轻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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