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军机召见时间异常之长,不仅因为需要皇帝裁决的国事繁多,更因为户部的一个折子引发了君臣之间的不同意见。户部满汉两尚书,实际大权掌握在满尚书肃顺手中。肃顺以能清除官场积弊自诩,他认为自洪秀全金田村起事以来,官军剿捕已逾十年,而各地军费报销仍多未办。因此,他决定从军兴之始的广西着手,彻查自道光三十年特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并派固原提督向荣、前云南提督张必禄领兵分路至广西会剿以来的军费使用情况。
然而,查办过程中却发现,自道光三十年至咸丰二年广西军事告一段落,这三年间拨发的军饷高达一千一百余万两,却迟迟未见报销。户部虽多次行文广西催办,并奉旨勒限去年年底前办理完结,但至今限期已过三个月,仍无结果。因此,肃顺上折奏请将广西巡抚刘长佑、布政使张凯嵩先行议处。
对于肃顺的清理积弊之举,皇帝虽深表嘉许,但自咸丰八年科场案以来,因肃顺坚持处死正考官大学士柏葰一事,皇帝便觉得他的手段过于严苛。至于广西军费报销一事,皇帝认为现任巡抚和藩台延不遵办,必有难处。十年前的一笔烂账,要毫不知情的隔了好几任的官员来负责,实在说不过去。
“凡事总有个开头。”肃顺据理力争,“若照皇上这么宽大处理,积弊根本无从清理起。”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皇帝反驳道,“若要追究开头,首先就得从道光三十年的广西巡抚郑祖琛身上查起。他早已革职,现在也不知去向。之后是林则徐以钦差大臣兼署广西巡抚,可惜未到任便病逝于潮州。接着是周天爵、邹鹤鸣等人,他们或在战场上阵亡,或在江宁殉节,又如何追究?”
“那么劳崇光呢?他在广西多年,难道不应该比刘长佑多负点儿责任吗?”皇帝提出了疑问。
肃顺沉思片刻,回答道:“劳崇光现任两广总督,的确与广西的军政事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责任之大小,还需细查。不过,臣认为他亦难辞其咎。”
这场争议持续了很久,皇帝虽然怀疑肃顺对刘长佑有所成见,但见众军机大臣都附和肃顺的意见,且自已确实有些疲惫,不想再过多纠缠。于是,他最终准了户部的奏请,以“明发上谕”的形式,将刘长佑和张凯嵩“先行交部议处”。
待军机大臣们退出御书房后,皇帝才得知大阿哥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他深知皇子教育的重要性,因此尽管身心疲惫,仍坚持传召张文亮进来,详细了解大阿哥在书房的情况。皇帝担心太监们为了讨好自已,只报喜不报忧,于是又特地找来景寿询问。两人的描述大致相同,让皇帝深感欣慰。
这一日,皇帝对大阿哥格外宠爱,不仅带他到东暖阁共进午膳,还特传丽妃带着大公主前来侍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皇帝看着眼前的宠妃、佳儿、娇女,心情格外舒畅,胃口也大开,这顿饭吃得异常愉快。
皇帝心中暗自思量,还是在热河的日子最为惬意。一回到京城宫中,便需遵循种种繁琐的礼仪规矩,再也无法享受到如此随性的乐趣了。
这顿午膳用得颇久,大阿哥一时无法离开。张文亮焦急不已,他知道皇后宫中的一举一动,懿贵妃都了如指掌。此时她必定已得知消息,正在焦急等待大阿哥的到来。若是去晚了,必会惹怒懿贵妃。他心中明白,尽管皇上留住大阿哥是个无法抗拒的理由,但懿贵妃若因此责难,他也难以辩解。
想到这里,张文亮决定先派人去送个信儿。他嘱咐手下的小太监小心伺候大阿哥,同时又托付了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如意,万一上头有所传问,请他代为照应遮掩。安排妥当后,他急匆匆地赶往懿贵妃的寝宫,一路上走得飞快。
懿贵妃此刻正感到孤独与烦躁,她满心期待着大阿哥放学后会直接来她这里,为此她还特意准备了大阿哥喜爱的菜肴和点心。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大阿哥却迟迟未到。后来得知,皇帝留大阿哥在东暖阁共进午膳,还特地带了丽妃和大公主,一家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这个消息让懿贵妃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心里更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张文亮前来求见。懿贵妃一见到他,心中的不满立刻涌上心头,她绷着脸问道:“你是照看大阿哥的人,不跟在大阿哥身边,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张文亮一进门就遭遇了这样的冷遇,但他心知这趟来的必要,于是强自镇定,恭敬地回答道:“回懿贵妃的话,皇后懿旨,让奴才先把大阿哥送去见万岁爷,然后再送到懿贵妃这儿来。万岁爷留大阿哥在东暖阁用膳,奴才担心懿贵妃等得着急,所以先来送个信儿。”
最后这两句话,让懿贵妃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意识到,张文亮这么做确实考虑周到,避免了自已可能的更多不满。同时,她也意识到,应该趁机笼络张文亮,让他成为自已的得力助手。
于是,懿贵妃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她微笑着对张文亮说:“倒难为你了!起来吧,跟我说说大阿哥在书房里的情况。”
张文亮站起身来,将大阿哥在书房的表现一一禀告,最后还特意提到大阿哥聪明知礼,师傅们对他赞不绝口。
懿贵妃听了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对张文亮说:“大阿哥年纪小,还需要你多多照应。只要你尽心尽力,好处自然不会少你的。”
说着,她喊来了宫女王福,让她从账上取出二十两银子赏给张文亮。张文亮磕头谢赏,接过银子时诚惶诚恐,对懿贵妃的恩荣感激不已。
“唉,真是没办法。”懿贵妃无奈地苦笑,轻轻摇了摇头,“肃顺那帮人克扣得这么狠,我本来还想多给你一些的。”
张文亮是个谨慎的人,他深知宫中规矩,对于懿贵妃的怨言,他选择保持沉默,不敢轻易搭腔。他恭敬地磕了个头,表示感谢,然后起身退出。他心中明白,懿贵妃虽然言语间流露出不满,但赏银之恩,自已必须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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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回烟波致爽殿,张文亮发现御膳已毕,皇帝正与丽妃商议着带大阿哥和大公主去何处散心。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丽妃虽然口中应和着皇帝,但心中却颇感为难。自从上次应召到中宫,从皇后那微带责备的语气中,她已深感警惕。宫中因宠遭妒、受人暗算的事,她听得多了,如今轮到自已,自然不免害怕。她深知自已并非懿贵妃的对手,也不愿卷入这场纷争,只愿息事宁人,和睦相处。
因此,她心中急切地希望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去。这并非是为了讨好懿贵妃,而是将已比人,体谅懿贵妃此时的心情。同时,她也怕懿贵妃因久等大阿哥不至而生怨,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使得两人之间的冤仇更难解。
然而,这话自然不便跟皇帝明说。丽妃心中反复思量,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轻启朱唇,柔声对皇帝说道:“皇上不是常说升平署的那些太监唱戏有唱错的地方吗?何不到钱粮处去看看他们排戏呢?”
皇帝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他确实对音律极为精通,对升平署的演出也颇为关注。丽妃这一提议,正合他意。
“大阿哥明日还要上学……”丽妃又轻声提醒道。
“对,对!”皇帝点头赞同,“大阿哥年纪尚小,不宜过多接触这些。我们还是带大公主去吧。”
于是,丽妃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安心地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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