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皇帝在福寿园赐宴百官。皇帝升座、赐茶、进膳、赐酒,期间不断有乐声响起,百官也不断地磕头行礼。待这些仪式结束后,众人已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他们本希望回到住处能够稍作休息,但无奈的是,赐宴之后还有入座听戏的安排,回头还有皇帝赏赐的文绮珍玩等荣宠等着他们,因此他们不能走也舍不得走。
百官如此,皇帝自然更是辛苦。他向来怕热,一回到寝宫便脱得只剩一身绸制小褂裤,一面大口吃着冰镇的水果,一面由四个小太监替他打扇。虽然这样感觉凉快了许多,但冷热相激,他的身体却有些受不了。他顿时觉得鼻塞头昏,胸口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然而,皇帝不愿将自已的不适表露出来——有许多原因让他不能这样做。在大喜的日子里召御医,不仅太扫兴,更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惊疑和揣测。而且,他也不甘心在这个完全属于自已的日子里病恹恹地度过。他已经完成了殿上行礼、澹泊敬诚殿受贺、福寿园赐宴等义务,他认为从现在开始,他才能真正开始庆祝自已的生日。内务府为他精心安排的一切节目,他决不会轻易舍弃。
就在这时,小太监金环前来请驾,说皇后和妃嫔们,还有大阿哥、大公主都在等着要给万岁爷上寿。皇帝心知这是家人对他的关爱和尊重,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没有传唤御医,只是在金豆蔻盒子里取了些紫金锭和槟榔放在嘴里嚼着,希望能缓解一下不适。然后,他换了件轻纱便衣,起驾去接受妻儿家人的祝贺。
在烟波致爽的正屋中,皇后和所有的妃嫔都已到齐,她们珠冠凤衣,一律大妆。
大阿哥和大公主早已按照教导,一见皇帝便迎上前来,用流利的满洲话跪安并恭贺万寿。待皇帝升座后,皇后率领着众妃嫔行礼。然而,由于天气酷热,盛妆的后妃们汗水涔涔,粉腻脂香交织在一起,却也因此显得唇红面白,更加娇艳动人。尽管场面好看,皇帝却心生不忍,于是吩咐道:“你们都去换了便衣吧,这样太热了。”
众妃嫔纷纷应命,各自的宫女带着衣包,在附近的空闲房屋中更换便装。皇后则回寝宫去换衣,懿贵妃则自觉与众不同,选择跟随皇后一同行动。在中宫,两人打水抹汗,重新上妆。懿贵妃一面扑粉,一面对皇后小声说道:“皇后娘娘,您瞧皇上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皇后微微皱眉,回答道:“是啊,皇上可能是累了。再加上这天气又如此炎热,真是让人担心。”
懿贵妃轻声说:“确实应该劝皇上节劳才是。”
皇后叹了口气:“怎么节呢?只希望不要再有紧急的军报传来,让皇上能够稍微休息片刻。”
懿贵妃趁机说道:“若有人能替皇上分劳就好了。七爷虽然年轻,但经验尚浅;六额驸又太过老实,难当大任。”她故意提到醇王和额驸景寿,意在暗示皇帝身边需要一位能干的至亲来协助。
皇后自然听出了懿贵妃的言外之意,她沉思片刻后答道:“京中事务繁重,确是根本之地。六爷在京坐镇,处理洋务,确实无人能及。现在正跟总税司赫德商议关税章程,哪里离得开他呢?”
皇后虽然对关税事务并不了解,但显然是从皇帝那里听过一些消息。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恭王在京的重要性的认识,同时也暗示了皇帝对恭王的看法和安排。懿贵妃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也无法再向皇后细问究竟。
经过一番思量,懿贵妃决定采用话里套话的方式,试图从皇后口中窥探出一些端倪。她轻描淡写地提及关税之事,说道:“关税本是户部该管的范畴,似乎并不全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责任。而且在该衙门行走的,还有六爷的老丈人桂良,以及文祥等人,他们应当也参与了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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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并未察觉懿贵妃的用意,她直率地回答道:“六爷原本有个折子,请旨由户部会商办理。但肃顺却说户部不懂洋务,事权不专,反而不好处理。他还说洋人只相信六爷,非六爷在京主持不可。”
懿贵妃听后微微冷笑,心想:“倒真是会拣好听的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已的地位罢了。”但她并未直接表露不满,只是含糊地表示:“我看这未必是好话……”
然而,就在这时,懿贵妃突然间喊了一声“皇后!”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感到有些不悦,愕然看向懿贵妃。懿贵妃努了努嘴,又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窗外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皇后抬头望去,隐约看见一名太监站在窗外,凝神侧耳,模样颇为可疑。皇后认出这名太监是王喜庆,是敬事房额外的“委署总管”,负责在中宫传递物品,并与内务府打交道。
皇后心中不禁感到困惑,她不明白王喜庆为何会偷听他们的谈话。是为了给人作奸细吗?那么指使他的人又是谁呢?最要紧的是,王喜庆希望偷听到的是些什么话?这些疑问都需要先弄清楚,才能决定如何处理。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皇后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与懿贵妃商量。
就在这时,双喜在皇后身后悄悄禀报:“皇上派人来催了!”皇后闻言,便对懿贵妃说:“好了,好了,我们这就走。”
于是,皇后和懿贵妃一同前往澹泊敬诚殿后的戏园。紧接着,皇帝也驾到了。进过果盒后,随即传旨开戏。宫中每逢年节喜庆,都会按照乾隆年间传下来的规矩演“大戏”。这些大戏不重情节,而讲究场面,神仙鬼怪无所不有。万寿节的大戏名为“九九大庆”,其中又分“麻姑献寿”、“瑶池大宴”、“海屋添寿”等节目,几乎囊括了所有关于寿诞的神话。只见满台的王母娘娘、南斗、北斗、寿星、八仙、金童玉女、天兵天将,一个个服饰鲜明,形容奇特,齐声合唱着各种北曲的“牌子”,载歌载舞,热闹异常。皇帝在欣赏这场盛宴的同时,内心也不禁感慨万分。
大戏结束后,接演的是皇帝亲点的“寻常轴子杂戏”。时值申初,晚宴开始。皇帝独据正中金龙桌围的大膳桌,皇后带着大阿哥、大公主坐在东边第一桌,西边第一桌则是懿贵妃。其余妃嫔按照位分高下和册封先后,在东西两边依序入座。太监传膳,宫女打扇,尽管殿内殿外伺候的人有两三百之多,但他们的行动却无声无息,使得戏台上的唱词科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后妃们都觉得这一刻是最为享受的,然而皇帝的情况却并非如此。他出了一些汗,头昏鼻塞的症状有所缓解,但肚子却开始作怪,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起初,皇帝还努力忍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愈发剧烈,他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脸色也变得青紫。
小太监如意察觉到了皇帝的不适,赶紧走上前去,低声询问:“万岁爷哪里不舒服?”
皇帝皱着眉头,艰难地说:“肚子疼,想拉!”
如意立刻回应道:“奴才这就伺候万岁爷方便。”
然而,皇帝却摆了摆手,心想一旦离座,整个欢乐热闹的氛围便会瞬间消失,他希望能再忍一忍。
如意虽然口上应承,但心中却暗自警惕,他悄悄召来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让他有所准备。同时,如意还取来了一些暑天常用的成药,轻手轻脚地呈给皇帝服用,希望能缓解他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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