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对醇王的轻视之意溢于言表,作为妹妹的醇王福晋觉得很是无趣,正打算告辞离开,皇帝却派了小太监金环来传旨,召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去听戏。懿贵妃心里明白,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过是优待弟妇兼及姊妹的醇王福晋,不得不顺便招呼她一声。她本想赌气告病不去,但又觉得何必让妹妹心里起个疙瘩?所以想想还是去了。
避暑山庄的戏台有三处,最大的在勤政殿前的福寿园,只有在寿庆大典时才会使用。一处在澹泊敬诚殿后面,离皇帝的寝宫极近。还有一处在如意洲,如意洲三面临水,一径遥通,宜于盛夏居住,戏台临水而建,名为一片云,肃顺已经派人在修理,打算在万寿节前启用。
经常使用的戏台,是在澹泊敬诚殿后的那一处。等懿贵妃和醇王福晋赶到那里时,戏已开锣。皇帝高坐在宝座上,正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此时不宜打扰他,两人便尽了自已的礼节,跪了安。懿贵妃在皇后身旁坐下,而醇王福晋则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后,本打算退到后面去入座,却被皇后一把拉住,指着懿贵妃身旁的空位让她坐下。
坐定后,两人开始看戏。台上正在唱的是昆腔,虽然没有乱弹那么热闹,也没有乱弹那么容易理解,但醇王福晋对台上的那个角色却并不陌生。那是升平署的一个学生,名叫张多福。据说他极得皇帝的欢心。此刻的张多福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扮演的是个小尼姑。他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无限春心荡漾的意味,显然是个不守规矩的小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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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懿贵妃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台上的表演,而皇后却对此不以为然,她口中不断轻声念叨着:“罪孽,罪孽!”虽然她时常闭眼,但似乎又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幕,很快又会睁大眼睛继续观看。
这出戏结束后,皇帝下令赏赐,张多福随即下台向皇帝谢恩。紧接着,又是一出昆腔剧目《夜奔》。扮演林冲的学生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身穿崭新的戏服,打扮得极为英俊。随着小锣和笛子的伴奏,他一边唱,一边做出各种身段,动作干净利落,每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皇后看得非常高兴,戏演完后,她吩咐赏赐,皇帝为了讨皇后的欢心,特意让小太监如意领着那名学生到皇后面前磕头谢恩。皇后抚摸着他的头,询问了他的名字,还特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锞子赏给他。
这两出昆腔唱罢,接下来是由京城特地传来的广和成班的乱弹表演。第一出是老生黄春全的《饭店》,讲述的是《隋唐演义》中的故事。秦叔宝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饭店掌柜的欺凌,无奈之下只能当锏卖马来偿还饭钱。黄春全拥有一副“云遮月”般的嗓子,特别适合演唱这种苍凉激越的曲目。此刻在御前献技,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抚今追昔,自叙身世,将英雄末路的凄凉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而扮演店家的那个小花脸也全力以赴,用尖酸刻薄的言语逼迫秦叔宝走投无路。在懿贵妃看来,这个小花脸简直就是肃顺的化身,因此她看得既痛快又生气,不住地拉着醇王福晋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看他多势利!”
等《饭店》这出戏唱完,舞台上的灯火暂时熄灭,太监们开始忙碌地摆设膳桌,准备传膳。这时,皇帝才得以抽出空闲与人交谈。
“大阿哥呢?”皇帝向皇后问道。
“他想跟过来,但我怕他看戏会分心,影响念书,就没让他来。”皇后正色回答,接着又说:“有些戏,确实不宜让孩子看。”
皇帝明白她是在指张多福所演的《思凡》这出戏。其实这出戏并非淫秽之作,而是另有深意。皇帝本欲为皇后解释其中的妙处,但就在这时,御前大臣肃顺领着内奏事处的官员,捧着黄匣,步入殿内。皇帝知道,这是有新的军报到了,他不得不先处理此事。
黄匣中一共有七件军报,其中一件是杭州将军瑞昌和浙江巡抚王有龄联名飞奏的紧急军情:“浙东寿昌失守,严州、兰溪告急。”皇帝一直对浙江的军务颇为忧心,寿昌至绍兴、杭州水路畅通,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必须立即作出决策,指示军务。于是,他传谕:“召见军机大臣。”
原本打算好好欣赏的戏曲被迫中断,皇帝心中大为扫兴。他对瑞昌和王有龄的印象本就不好,此时更是觉得他们办事不力。在详细指示了军事策略后,皇帝对两人进行了一番严厉的训斥。由于情绪激动,话说得太多,他感到气喘头晕,无法再继续看戏了。
到了第二天,皇帝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便决定继续前一天的戏曲盛宴。一大早,他就传谕下去,午后继续开戏。升平署呈上了戏单,皇帝亲自挑选,排除了那些武戏和枯燥严肃的唱工戏,留下了一些生旦合演的风情戏,以及有小丑插科打诨的玩笑戏。
就这样,一连唱了好几天戏。到了五月底,一片云的水座修缮完毕,更是天天都有戏曲演出。这段时间里,皇帝的心情极佳,因为除了浙江以外,各地的军务都颇有起色。特别是安庆的战事,曾国藩自祁门移驻东流,督饬曾国荃坚守阵地,洪杨悍将陈玉成虽然以攻为守,试图迫使曾国荃回师救援,但好在有胡林翼坐镇后方,曾氏兄弟才能无后顾之忧。此外,左宗棠为曾国藩帮办军务,表现得极为得力,也深受皇帝的嘉许。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肃顺的推荐和调护之功。因此,皇帝对肃顺的宠信也是日益加深。而肃顺为了“感恩图报”,决心要让皇帝好好过一个生日。他早已有所布置,确保皇帝在万寿节期间不会受到任何烦扰。他安排皇帝亲自传谕军机大臣,明发上谕,不必到行在来叩贺万寿。同时,他还精心布置了“避暑山庄”,使其花团锦簇、喜气洋洋。此外,他还从京城传来了名伶,准备在万寿节当天为皇帝献上精彩的戏曲表演。皇帝已有旨意,六月初九这一天,福寿园、一片云和澹泊敬诚殿后三处戏台将同时上演戏曲,其中既有寻常的戏曲节目,也有各种杂耍表演,共计十八刻钟。再加上照例应景的开锣戏,半天都唱不完。
就这时候,钦天监也来凑兴,专折奏报,八月初一日将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天文奇观,同时呈上了精心绘制的星象图。这是极为罕见的祥瑞之兆,看来皇帝快要传旨演出那出寓意吉祥的《四海升平》了。
然而,皇帝毕竟不是头脑简单、易于被表面现象所迷惑的昏庸之主。遇到这种情况,他尊重传统,首先查阅了成例。经过查证,他发现嘉庆四年四月初一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祥瑞。当时,仁宗睿皇帝曾下过一道上谕,表示川陕战事未平,不敢侈谈吉祥之兆,只盼早日平定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仁宗认为铺陈祥瑞近于骄傲自满,因此并不取信于此,并明令此事“不必宣付史馆,以彰显务实不尚虚文之意”。
皇帝深感他祖父的这番话极有道理,于是命军机大臣传谕内阁,按照仁宗睿皇帝的意思“明发”上谕,晓谕天下臣民。虽然天上的星象是真实的,但人间的繁华却往往是虚饰多于实质。万寿庆典的筹备并未因“东南贼匪,未克殄除”的战事而减少一丝一毫的繁文缛节。行宫内外,尤其是内务府的官员们,庆祝万寿的情绪与那几天的炎热天气一样热烈。
六月初八是皇帝的暖寿日,当晚在福寿园举行了盛大的晚宴。而到了六月初九万寿正日,皇帝一早便起身,先到供奉了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五位皇帝御容的绥成殿行礼,然后临御澹泊敬诚殿接受百官的朝贺。
宫内设置了卤簿请驾,丹陛大乐奏响。皇子和亲王、郡王率领着贝勒贝子、公侯伯子男等五等封爵的宗室成员,以及文武大臣、翰詹科道等官员,一律穿着蟒袍补褂,按品级序列整齐地站在殿下。在礼部和鸿胪寺官员的鸣赞声中,以及雍容肃穆的“庆平”乐章的伴奏下,百官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向皇帝表达他们的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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