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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头的妻子跟着丈夫称呼,一个叫棒叔、一个是棒子婶,棒子婶也是早年间逃荒时过来的,没有沈老太太的造化,她比老太太小了近十岁,已经记不得家中情况,找不到亲人就在落地的村子嫁人生子。谁知道好不容易安稳半生,却又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也是个可怜的。
沈元宁这一身打扮粗看就是个野丫头,细瞧下来,她年纪幼嫩,皮肤细滑,便知是好人家娇养的女儿,棒子婶哪里还能当她是原先隔壁讨嫌的小鬼,只紧张尴尬,不住地搓手:“大小姐您、您好……”
“大娘不必多礼,”沈元宁笑吟吟道:“这庄子我头回来,您带我先看看如何?”
棒子婶……以沈元宁的辈分是该叫棒子婆婆的,不过因着主仆有别,一径以婶子代称了,连忙搓着手:“好、好。”大约是未能从丧子之痛缓过神来,棒子婶神情有些木讷,人倒是本分、顺服。
若梨自觉去给沈老爷几个烧水沏茶,樱桃给她搭手,顺便问问在庄子上的生活。
棒子婶嘴笨,只会带着沈元宁挨个房舍地转,这庄子占地四、五亩,棒子叔一家只挑了最边角的一处房舍居住。剩下的房舍都闲置着,是之前主人给长工居住和放农具的地方。东南位置围了个三进带花园的小院,据说是前主人避暑用的。
不过沈家没钱,只修葺了两三间给庄头、短工居住和放农具的屋子,其余的都荒着。
“现在还没到春耕的时候,没有短工在这儿。”棒子婶见沈元宁对给短工留的屋子好奇,忙说。
屋子摆设可以说是简陋,一张板床一个木箱,闻着味道像是刚刷了清漆。
“家伙什儿是哪里打的?”沈元宁问。
棒子婶紧着说:“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跟木匠做过学徒工,这阵子没活干他就去山上劈柴,顺道儿拣点木头瞎鼓捣,没、没给您添乱吧?”
沈元宁就笑:“这是省钱呢,怎么算添乱,也是家里忙没顾上备着这些,烦劳棒子叔了。”
“不烦不烦。”棒子婶摆手:“是我们应该做的,没有主子家我们老俩这个冬天都过不去的。”
给沈老爷那边上过茶,若梨就过来向沈元宁行礼了。自打沈元宁轻而易举地将她从三姑娘屋里择出来,又给她安排的去处,她才觉得一直以来是自已错看了沈家真正的主子。
庄子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只有庄头夫妇,现在又是她的干爹干娘,二个都是憨厚老实的农人,面对他们再没有沈家那种心思复杂、日子难过的感觉。二老开始对若梨还有些生疏,但若梨七窍玲珑的心很快就消弭了一家之间的嫌隙。而且,相处久了,她也常常会被棒子叔婶纯然的关心和善意感动。
之前若梨心思不定,其中不乏有身如浮萍、无处为家的漂泊感,跟了棒子叔婶之后她整个人都安定了。就是吃食衣着上跟在沈家是没得比,可她身上是棒子婶裁的衣服,腰身尺寸拿捏得刚刚好,偶尔抱怨饭食难咽,棒子叔还会安慰她等粮食种起来,就给她辟一小溜儿菜畦,她爱吃啥棒子叔就种啥。
这样踏实的日子反衬得之前在沈家的种种计较恍惚得跟梦一样。
“这衣服是棒子婶裁的?”沈元宁上前仔细地看了一圈,针脚细密结实,就是款式老旧了些:“手艺真不错!”
棒子婶禁不住夸,一个劲儿地说:“没有没有,家里穷买不起衣裳,自已做最省布了。”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随便跟她说点什么人都好像绷紧了的弦,沈元宁笑着对若梨说:“好好教教你娘,不仅要会做事还得会邀功,好本事藏着掖着作甚,怕多干活?”
棒子婶吓得差点跪下,若梨手疾眼快搀住她,回道:“奴婢娘胆子小得很,大姑娘您别吓她了。”毕竟跟沈元宁接触不多,若梨一时半会儿摸不准沈元宁的心思,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知道沈元宁不是真恼,迟疑着探问道:“您有什么吩咐直接说便是,奴婢娘和奴婢一定给您做到。”
这份机敏和眼力,让沈元宁有些舍不得把若梨埋没在乡间了。想沈幼宁身边两个丫鬟都是顶了尖儿的人精子,怎么就没落一个到她身边呢?
沈元宁撇开这小小的遗憾,叫樱桃搬两个板凳给母女俩坐,才道:“原只是想给你派点活儿,哪成想你娘也是个巧手,看来我是找对了。”
她懒得多听二人的表忠心,让樱桃拿出她上午在布坊淘的素帕:“都是有瑕疵的帕子,喏,最差的大概是这样,好点儿的也会有污迹。”见若梨看着帕子若有所思,沈元宁道:“我听说你是织坊出身,可有法子把这帕子渲染装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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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子婶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刚将素帕翻了个面儿,粗糙的手就把帕子跳线位置刮开了,忙紧张地去看沈元宁。沈元宁怕打断若梨的思绪,只轻声安抚了一句,眼神还落在欲言又止的若梨身上。
“我……奴婢之前在织坊只跟着染工做活,若是帕子漂色有差,倒是能染出别的颜色,可跳丝或者勾线就……”若梨不敢夸口,毕竟她在织坊时只是个学徒工,还没出师的那种。
沈元宁道:“没事儿,我之前想着你会染就成,能补最好,不行我就挑不露线的帕子。谁知道……”她笑眯眯地看向棒子婶:“现在还有你娘呢。”
“啊?”棒子婶不敢置信:“这、这么好的帕子要我补……我不行的!”
对棒子婶这样的性子,一径地鼓舞可不行,沈元宁放下笑容,扬起秀气的小下巴:“行不行,是我说了才算,我不管你是什么法子,这两条脱了线的帕子我给你一天时间,还我个齐整的来。”
棒子婶本就怕事,哪还敢再多说什么,嘴唇嗫嚅半天到底憋不出一个字来。
若梨知道沈元宁在训教棒子婶,她不敢也没资格去替棒子婶抗争什么,况且棒子婶这性格是越夸越会往后缩,还不如下死命令,她反倒有股冲上去的孤勇。
如果说三姑娘是性情大变,行为古怪,那大姑娘怕是天生的精怪,独有一份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懂得聪慧藏拙,想沈老太太和沈太太终日夸赞沈幼宁有大出息,怕不是看走了眼,日后有大造化的该是沈元宁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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