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十天。李良钦等人还是寸步难进。
在这十天内,不时有一大群鸟类从树林中突然飞出。俞大猷和陆炳更是感到脚下的土地时不时的在震颤。尽管频率并不高。并且在他们的窝棚附近,也有不少人在监视着。李良钦等人也只装作不知。
直到第十一天的夜里,寨子后方的山上突然亮起火光。而后李良钦就听到就听寨内传来了一片欢呼之声。欢呼过后,又传来阵阵歌声。
俞大猷陆炳不明所以,却又不敢离去,只好在窝棚前仔细观察着寨子与山顶。唯独李良钦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只见一个身穿红黄色袍服的人在寨门口的火堆照映下显出了身形。那人来到寨门,与那守门的人交谈几句后便径直向李良钦等人走来。
走到近处,李良钦方才看清此人容貌。只见此人浓眉大眼,宽额阔面,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身穿红黄僧袍,足踏皮靴,手拿一串红珊瑚念珠,口中不住阿弥陀佛。
李良钦赶忙行礼:“羁旅之人,途经贵地,多有打扰。不知尊师法号。敢请赐教。”
那僧人双手合十还礼:“不敢,不敢。小僧林赛格西。施主从中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只是山林荒远,人民凶顽,难以沟通。故而未请诸位入寨歇息。施主若不嫌弃,小僧代为去讲。请诸位入寨稍歇。”
李良钦急忙抱拳行礼:“有劳尊师了。”
“不敢,不敢。几位在此稍候,小僧去去便来。”
林赛格西当即回到寨门处,与那守门之人耳语几句,随后便回到李良钦等人所在,请他们携马匹行礼入寨。待入寨后,便有人接过马匹前去喂养。李良钦等人则跟着林赛格西进入了九宝莲花菩提塔下的一间木屋。
林赛格西先是招呼李良钦等人放置行李,而后又亲自烧水泡茶款待。
“小寨偏远,交通艰难。比不得中原物产丰盈。只有少许砖茶款待诸位贵客。还望不要介意啊。”
他取了三只银酒杯,为众人倒茶驱寒。
“羁旅之人,得蒙厚待,足感大恩。适才多谢尊师相助,要不然我们师徒不晓得还要在寨外等多久。”
“先生携爱徒深入不毛,想必是有要事。不知可否相告。若有用得到小僧的地方,小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实不相瞒,我等前来是为寻一位喇嘛。”
“此处虽是偏远,但群山之中,仍有九寨。这九寨俱信我教。喇嘛也不在少数。不知先生可知这喇嘛姓名年纪容貌。小僧也好帮忙寻找。”
“我等并未见过此人,故而年龄容貌并不清楚。至于姓名嘛,却也不知。”
“这却难办了。”
“我等只知道他去年曾往陕西,入过秦王府。”
“哦,这倒有趣。不知先生找他做什么。”
“借东西。”
“借什么东西?”
“借你随身携带的独孤九剑剑谱。”
李良钦话刚说完,俞大猷就起身站到门口,陆炳则在林赛格西的侧身站定。
林赛格西看了看自已身前正在喝茶的李良钦,笑道:“先生刚才不还对您要找的那个喇嘛一无所知吗?怎么突然就扯到我身上了?”
李良钦放下银酒杯,扒拉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道:“第一,你一见面问都没问,就急着引我们进寨。完全不怀疑我们。第二,刚刚山上火光一起,我就感受到了那里有一股浓浓的炁。这股炁突然爆发又突然消失,太过诡异。而你身上的炁,与那股炁是同宗同源的。第三,你太着急了。还没客套两句就开始套我的话。”
“有趣……”
“第四,这些日子山里的种种异象全都是我们到了这个寨子才发生的。在此之前,我们曾在寨子附近游玩了十余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五,最重要的就是,在外等待的十天里,我感觉到了你的主子。”
“噢?李良钦就是李良钦,不愧是天下炼炁士第一人。”
“他应该是受伤了吧?那股炁虽然磅礴,却充满躁郁愤懑。”
林赛格西拍掌称道:“好见识!好本领!我家主人前些时日的确与一浑身甲胄之人动手,略略有些损伤。如今俱都好了。而那奸贼,身受重伤,想来已经毙命。”
李良钦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你要这剑谱到底是为什么?”
“李先生是剑术大家,这问话也是直刺中心啊。”林赛格西看了看门口的俞大猷和身侧的陆炳,说道:“凭先生的本事还怕我跑了不成?为何二位高徒还要如此警惕?”
“客随主便而已。”
“哈哈哈,好一个客随主便。好,那我便尽一尽地主之谊,坦诚相待。我向秦王借走这剑谱,为的就是吸引天下英才前来。”
“所为何事?”
“为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与你主子相关?”
“这就不是先生所要关心的了。”
“如何肯借?”
“简单,在此待上五年。”
“好大的口气。”
“不敢。所谓借,不过租赁而已。既是租赁,自然要付出代价。而我这价钱,却也童叟无欺。只要在此待上五年,什么事也不必做,先生就可以拿走剑谱。”
“不怕我乘机偷走,一去不回?”
“哈哈哈哈,先生当然有这个本事。只是,您毕竟是人。纵使本领当世无双,怕也出不了这座山。”
林赛格西言语间颇有凌人之意,倒叫陆炳难以忍受。他忍不住开口:“你这喇嘛好生刁钻!我师父不远千里,特来求见。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怎敢如此贬低我师父!真当小爷不敢取你首级吗!”
林赛格西听他这么说,却并不恼怒,反而劝解道:“小施主休要动怒。动气伤身。小僧并无贬低尊师之意。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况且我们也只是在谈条件嘛。如果不满意,您自行离去便是。想来中原俊杰也不在少数。欲求这剑谱一观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俞大猷冷笑道:“大师打的好算盘。可惜,除了华山派掌门夫妇与我们师徒,江湖上再无一人得知这剑谱所在。您就是在此等到海枯石烂,也不会再有人来。”
林赛格西却不在意:“那便一直等候就是。”
陆炳正欲反唇相讥,却被李良钦打断:“所谓人无信不立。你总要取信于我,我才好决断。要是平白无故就叫我留在此处,不觉太过分了吗?”
“这是自然。居士有何疑虑,尽可讲来。”
“第一,我要你告诉我为何要留在此地五年。第二,我要见一见你的主子。”
看到李良钦如同利剑一般锐利的目光,林赛格西犯了难。他起身给李良钦倒了一杯茶,又将银杯摆到李良钦身前。李良钦推开银杯,眼神始终停留在林赛格西身上。
“居士所言,恕小僧此时不能答复。”
李良钦蹭的站了起来,对陆炳俞大猷说道:“不废话了。我们走。”
林赛格西急忙上前拉住要走的李良钦,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居士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小僧只是说一时之间难以答复,并不是说不会答复。请居士暂给小僧一段时间。待小僧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自然会回复居士。您看如何?”
李良钦故作沉思,好半天,方才开口:“也罢。我也知你为难。这样,我给你五天时间,你去安排。五天过了,没有答复,我们离开。”
林赛格西面露难色,说道:“五天却也太紧张了些。半个月如何?”
李良钦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林赛格西急忙拦住:“居士这是作甚?咱们都可以谈嘛。”
李良钦正色道:“最多十天,不能再多了。我朋友不辞劳苦,从华阴千里迢迢陪我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沿途就已经病倒。怎奈事情急迫,万般无奈之下把他安置在了路上人家。如今身体如何,尚且不知。哪有这许多时间与你盘桓。”
林赛格西急忙答应道:“好好好,就按居士所言。十天,就十天。十天我绝对给居士您答复。”
李良钦并未答应,反而又说道:“我等到此已有半月。想来我朋友不知我等消息,甚是担忧。况且他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之人照顾。我这小徒陆炳,为人机敏强干,很会照顾人。我打算叫他先回去报信,顺便留下照顾我朋友。”
林赛格西就坡下驴,急忙说道:“这位小施主精明强干,正该如此。居士友人重情重义,不辞辛劳,深入不毛。小僧也钦佩得紧呐。可惜途中不幸,居然染病。小僧每日早课必为这般贤德之人诵经祈福。啊,还请小施主放心。小僧这就去叫人将马匹喂了。再备些干粮净水,途中享用。”
李良钦拱了拱手,“麻烦了。”随即便坐下拿了银杯饮茶。
林赛格西见状,喜上眉梢,客套几句后就出门办事去了。
陆炳打开房门,确认林赛格西走远后,转身说道:“师父,如何叫我回去啊?”
李良钦面色阴沉,毫无谈判成功的喜悦。他长叹一声,说道:“此处甚是凶险。一旦发作起来,我护不住你。你师兄还有希望脱身离去。更何况我们已经离开半个月了。音信全无。我也对魏通的病情放心不下。正好让你回去照顾着。”
“师父是觉得我碍事吗?”
“诶,师弟如何这般想。咱们数月跋涉,深入不毛,乃是为了愚兄的事。这些日子兄弟吃苦受罪,愚兄全都看在眼里。好生心疼嘞。你就听师父的,先行回去照顾魏伯伯。我们事情办完,就回去与你们汇合。”
陆炳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赌气似的把凳子踢倒,又一脚把凳子踹飞。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
李良钦白了他一眼,骂道:“看你那臭德行。一天天的少爷脾气,以后怎么在官场上混啊?”
陆炳当即顶嘴:“师父您又没在官场混过,怎么知道我混不下去?”
“嘿,你还顶嘴。”
“本来就是嘛。”
“我看你是越大越不像样了!”
“不像样您收我做徒弟干什么?要不是您,我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种鬼地方受罪吗?我安安心心的在京城待着多好。明天去南镇抚司写写文档,回家了有吃有喝的。不比这强?”
“你个兔崽子!我……”
俞大猷见师父师弟吵的急赤白脸的,赶忙出来打圆场:“师父您老人家息怒,息怒。师弟也是放心不下您,这才不愿意回去。师弟,怎么能这么和师父说话呢?怎么着师父也是长辈。你老是顶嘴干什么?我们这也是不想你在这受罪嘛。”
“受什么罪?有什么受罪的?我这点事算什么?要是师父真的为了那个什么剑谱留在这里五年,那才叫受罪呢!”
俞大猷怔了怔,不再说话,却红了眼眶。
李良钦看着两个孩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眶。他明白这两个孩子一心都是为他考虑的。这两个官宦人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的,没吃过什么苦。可这一年多来,跟着自已吃苦受罪的,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如今心怀不满,也是担心自已的处境。这如何不叫他感动。
自已真是收了两个好徒弟啊。
不为他们的天赋,不为他们的努力,单为了他们这份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待徒如亲子,徒亦视师如亲父。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口劝慰道:“炳儿,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可是事情总归是要去办的。你也别怪师父说话难听。办事,是要看能力的。你年纪这般小,自保尚且勉强。我又如何能让你置身险地呢?咱们不说你爷爷你父亲对我嘱托之重。单说我是你师父。我既然是你师父,就要为你的安全着想。这种事,是双向的嘛。更何况我离京以前答应过你父亲,要亲自送你回北京。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待上五年呢?你放心,这里的事情,我自有计较。你大可以放心离去。如果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咱们就能汇合。”
陆炳满眼委屈的看向李良钦,说道:“真的?”
“师父还能骗你不成?”
“那咱们拉钩。”
“好,拉钩就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
目送着陆炳离去,李良钦叹了口气,问道:“大猷啊,你不会怪师父吧?”
俞大猷急忙回复:“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徒儿怎么会怪师父呢?”
“不觉得我偏心吗?只叫炳儿一个人离开。却把你留在了这里。”
“徒弟陪着师父本来就是应该的。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不会改变。再说了,师父到此,不也是为了我吗?您都不顾个人安危,徒儿又怎么会置身事外呢?”
李良钦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以示鼓励。
“好小子。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要记住,未来半个月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轻易动摇。明白吗?”
俞大猷看着眼前这个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忍不住问道:“师父,真的有这么危险吗?为什么我就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呢?”
李良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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