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灵在天之下都是平等的。
是吗?
会甘心吗?
李良钦在寨内静静地等了十天。直到第十天的夜里,林赛格西来了。
他没有多言,只是请李良钦起行。
只有李良钦一人。
俞大猷被留下来看顾二人的马匹行李。
无边的穹顶上散布着无数的星,它们从亘古起就注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在它们直率的目光下,李良钦随着林赛格西的脚步,逐渐步入深山。
在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古老的山洞。洞口的岩石在诉说着他们经历千年的风雨。只是在这风雨之上,却新增了一些伤痕。掀开洞口藤蔓,林赛格西点起火把,带领李良钦进入山洞。
这一幕让李良钦想起了《桃花源记》。只是,这山洞并不狭小,反而有些过大了。粗略估计了一下,三个成年男子昂首挺胸并排行走也并不拥挤。穿行百余步,只见路的尽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这洞穴黑暗,幽静,仿佛会将一切都吸入其中。李良钦蹲下去看,只觉得这洞穴山壁仿佛是被人用铁刷不断的打磨一般,光滑异常。他起身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林赛格西示意,表示自已准备好了。
林赛格西伸出手掌,一股炁从他手中流出,如同一道溪流,顺着山壁缓缓向下流去。许久,一股狂躁汹涌的炁顺着林赛格西的炁冲涌而来,瞬间占据了林赛格西的全身。而后林赛格西整个人都闪烁起了一阵诡异的红光,眼睛也变做了竖瞳。
李良钦见状,并不惊奇,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你要见我?”
林赛格西嘴中冒出来一阵声音。这本是人言,但却酸涩刺耳,满是无意义的噪音。像是旷古的风涌入无底的洞窟所发出的声音。
李良钦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说道:“晚辈后生李良钦,拜见前辈。”
林赛格西歪了歪头,说道:“你们人的规矩我不在乎。你有什么事,说吧。”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前辈,被人所伤了吧。”
“我感觉的到你的炁,很强大。很好,可以为我所用。你们人灵智早开,老天爷太照顾你们了。”
“前辈有什么事需要晚辈效劳。”
“我活了三百岁,快死了。我需要一个人来让我接着活下去。”
“前辈是说以人为容器,夺天地之造化,强行延寿吗?”
“是。”
“前辈不怕逆天地大理,招来灾祸吗?”
“所以我需要一个足够强的人。”
“可我已经六十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没事。我有办法。”
“那我,要是拒绝呢?”
突然间,洞穴内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这笑声竟然震得山洞开始剧烈摇晃。良久,笑声停止了。而林赛格西又开口说话:“你要是在山下待着,我没有办法。现在你来了,就走不了了。”
李良钦自嘲一笑:“这么说,我还是自寻死路了。”
“是。”
李良钦一指身前的林赛格西说道:“前辈不是已经有一个容器了吗?”
林赛格西左臂向后转动一百八十度,用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指向自已的脸说道:“他不行,他太弱。”他又指向李良钦,“你可以,你很强。你的身体,你的精神都很强。你们人总是对天地间异物害怕,觉得是神。我就是你们的神。你,要听神的话。”
李良钦哑然失笑,随即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
李良钦接着笑,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才停止。抹了抹泪水,他说:“我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
“你要信。”
“凭什么?”
“我是你的神。”
“就你?也配!”
李良钦傲然屹立,每一节脊椎都是那样挺立着。
“啊!”
林赛格西一声怪吼,瞬间爆出一股炁。这炁竟将李良钦吹的倒退了七八步。李良钦站稳脚后,再去看时,只见林赛格西的身体如同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李良钦急忙扯住林赛格西衣领,揪着他就向洞外跑去。
刚一出洞,就见山洞上的山体剧烈颤动。随即,一声惊雷响起。
山,爆了。
滚滚尘土如同波涛般席卷山里的一切。飞起的碎石与巨树如同暴雨般砸向地面。
李良钦顾不上回头,他只顾得上拽着林赛格西在山上狂奔。
月华如水,随着红尘倾泻四方。
终于,这巨浪熄灭了。再去看时,天上出现了两个月亮!
李良钦停下脚步,用力地晃了晃头,稳住了心神,他才终于认清。那哪里是第二个月亮,那分明是一条十余米高大的黄金巨蛇的眼睛!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拉起林赛格西就向山下的寨内猛冲。
而那黄金色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竟口吐人言:“你,死!”接着就向着李良钦逃走的方向蜿蜒爬行追去。
俞大猷一直在寨门前牵着马匹等候。然后,他就看到了山体的崩塌与巨蛇的出现。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已究竟是不是还在人世间。下意识的,他想起了李良钦在五丈原上的感慨与自已当时的话。
待到他缓过神来,只见寨内的男女老少全都跑到空地,向着巨蛇出现的方向不停地跪拜。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让他打了一个冷颤。他急忙牵了马匹要走,可马匹已经被吓得动弹不得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舍了马匹,拽开步子就朝着巨蛇的方向跑了过去。
另一边,李良钦刚刚越过一个山坡,便借着寨内的火光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男女老少。他心中骂了句娘,随即转换方向,向着寨子西北的山林跑去。
李良钦施展平生所能,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在树林间飞翔。耳边呼啸的风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在他身后,地动山摇!
那条巨蛇正在紧追不舍!
李良钦不时回头去看,判断双方距离。又一次回头时,他险些踩空。因为他看到俞大猷正在巨蛇右侧,追逐着双方。
在心里又一次骂娘之后,李良钦停下脚步,静静等待。他感觉的到,那个怪物已经越来越近了。
近了,又近了。
它来了!
巨蛇奔腾而来,即将到达李良钦所在。就在这时,李良钦高高跃起,而后在空中一个燕子翻身,落到了俞大猷身前。他顾不得和俞大猷说话,只把烂泥一般的林赛格西扔给了俞大猷。然后再次跃起,引开了巨蛇的注意。
俞大猷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把林赛格西丢在地上,便开始在他身上仔细搜寻一番。在衣裳前胸内袋中找到了剑谱后,俞大猷再一次追了上去。
李良钦此时已经无心想什么剑谱不剑谱的了。他只求能将巨蛇吸引至没有人烟的地方,而后自已伺机脱身。他不敢停留,脚下生风,一连跑了半个时辰,将巨蛇带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古老之地。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已脱身的可能。
巨蛇追击而来,尾部一扫,将山体树木横扫。方圆几里几乎一瞬间变做了一个牢笼,将李良钦死死困在其中。
退无可退。
巨蛇沿着这个木石牢笼盘旋几圈,眼睛死死地盯着李良钦。眼神中,有愤怒,有高傲,更多的是嘲笑。
“你,蠢。”
呜呀刺耳的人言从它那张散发着恶臭毒气的口中伴随着泥沼般的涎液一起流了出来。
李良钦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体内躁动的炁与听到巨蛇刺耳声音而颤抖不已的大脑心脏。他清楚,此时此刻,他就是狩猎场中唯一的猎物。而那唯一的
“猎人”,正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已猎物。
他不能慌。慌了,“猎人”的巨刃会瞬间将自已碎尸万段。就像是人类对那些猎场里的动物所做的一样。
只不过,现在反过来了。
巨蛇恶毒的视线,如同利刃一般,一边又一边捅入他的心神。他在心中暗念着六岁时从疯道士那里听到的《清净咒》。
“您又何必如此。”这是李良钦气息平稳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听,死。”
“您是说我没有遵从您的意志,所以要死吗?”
“是。”
突然间,李良钦开始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毫不在乎。仿佛命在旦夕的不是他,仿佛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你,傻了。”
李良钦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强忍着笑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昂然相对:“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要我听你的!你也配!爷爷我天生地养,响当当的一条汉子。而你,不过就是地上的一条长虫,也配命令我?够格吗?”
“死!”
暴怒的巨蛇挥动长尾,朝李良钦横扫而来。尾巴呼起的狂风,吹倒了临近尚且残存的大树。
李良钦此刻已无半点恐惧。
既然要干,那就摒弃一切杂念。专心致志,一往无前。
他借着风力,施展奇门术法。右手捏诀,使了巽字诀,乘风而起,扶摇于天地之间。而后指诀变幻,坤、艮二诀先行,化土龙石剑;巽、泽二诀随后,做风刃泥泽。六条土龙拔地而起,咆哮奔腾,霎时间便将巨蛇控住。随即将其拖入泥潭,叫它难以动弹。风刃组成几张巨网,向着巨蛇未被土龙控制的身躯覆盖。风刃一边旋转切割,一边将巨蛇向泥潭中推动。
李良钦右手捏诀,半跪于地,使尽浑身解数,想将巨蛇困住。他面色苍白,满脸汗水。他已经将体内的每一股炁运用到了极致。
他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就是天下奇门法术第一人。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他所做的百分之一!
但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将巨蛇困住。
巨蛇发出咆哮嘶吼,身体猛一旋转,用尽浑身气力,挣脱开李良钦那费尽心力的束缚。但李良钦招数,也给巨蛇的身上也留下了数不清的伤口。
霎时间,一切都消于无形。
李良钦面无血色的面对着向他咆哮的巨蛇。他明白,最后一搏要开始了。
看着即将瞬息而至的巨蛇,李良钦并不惊慌。他捻起指诀,催动起了巨石大剑。而后,震字诀,天师府五雷正法,起!
李良钦高高跃起,催动五雷正法,化作一道道汹涌的雷蛇向巨蛇攻去。巨蛇来不及躲闪,顿时被雷法重创,发出痛苦嚎叫。随后李良钦催动石剑,运使高妙剑法,向着巨蛇身上伤口斩去。
他此刻心无旁骛,只有斩断一切的念头。数十年剑术修炼,都在此刻凝聚。汇成一道道剑招,向着敌人斩去。此刻,他已不再受困于时间空间的框架,也不再能分辨天地与已身的分别。他没有在操纵剑,他就是剑!
“孤星伴月,竹影中庭,抬望眼,三千里路十年尘。清风有意应知我,寒潭泊渔舟。倏忽弹指,宝马貂裘,平岗千骑卷层云,忽回首,青锋斑驳,红锈蔓吴钩。
沧海星汉几曾见,英雄挥鞭。故取萧索换豪情,裂帛金石动响,直把吴钩换湛卢。十步一杀千里行,安得白首太玄经。欲将猿啼与剑舞,便乘风,五岳青山都不见,不想邯郸是故人。”
这一式式剑招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分别。
他,明悟了剑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可!
在李良钦一次一次的斩击下,巨蛇的鳞片血肉如同飞雪一般散落去四方。它只有不断地嚎叫悲悯,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击。
不是它无能。在三百年的时光中,毁灭于它身下的事物不计其数。可它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它大限将至的时候,它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曾用精怪的力量将它打成重伤。
而另一个,却置之死地而后生。爆发出了它无法理解的力量。
可它,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上天的偏袒。
它要逆天改命!
它有机会吗?
有。
李良钦毕竟是人。适才的反击,是他强行运炁,透支身体做到的。加上他于危难中悟道,明心见性,故而还能强撑。可他此时已经无力坚持了。
石剑从空中解体,成为了废墟。
而他,也重重跌落在地。
几乎要将浑身骨头摔碎。
活过来了。巨蛇庆幸道。随即,它觉得羞耻。自已没想到居然会感觉到庆幸。而这一切,来自在自已眼中那么渺小的这个倒地不起的人类。
他伤的很重,但还可以用。
它开始笑了。这些天,第一次笑了。
很可惜。
老天爷,我终究还是逆天改命了。
会吗?
很可惜。
那个重伤它的人,来了。
它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风声。
那声音它很熟悉,在山洞时修炼的岁月里,它常常能听到山风吹入洞穴后形成的那股涡流的声音。
它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影在月亮的映射下从空中飞驰而下。
是上天派人来接自已了吗?
不是。
从来没有什么老天爷。
下一秒,巨蛇庞大的身躯寸寸碎裂。如同被棍棒敲碎的西瓜一样,四散开来。
爆炸的正中央,是一个头戴假面,满身盔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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