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邢九成被门军殴打之时,一顶大轿停在了府门外,轿帘掀起,陈文平从轿中走出。
昨日为了清点进献吴三桂的银两,他至半夜方睡,本就烦躁,不想下轿又看到这一幕。
陈文平厌恶地看着门军殴打邢九成说道:“好晦气!这一大早的遇上个乞丐!你等怎么办的事,速速将这污秽的东西赶走!”
军士上前说道:“回禀师爷,这乞丐怕是得了失心疯,哄也哄不走,撵也撵不动,就赖在这里,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钦差大臣!”
邢九成看见陈文平,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他跪爬到陈文平脚下说道:“大人救命,我乃是朝廷钦差邢九成,被奸人所害以至如此!”
听闻那人口称邢九成,陈文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几日前吴之荣曾发来海捕公文,捉拿的那人不就正是邢九成么!
陈文平弯下腰仔细观瞧,见邢九成蓬头垢面,他满腹狐疑地问道:“你真的是邢九成?”
邢九成以头碰地说:“大人明鉴,我真的是邢九成!”
“休要胡言!邢九成被朝廷通缉,你若是邢九成怎敢来到这官府门前!”陈文平道。
邢九成泪流满面地说:“大人!我是被奸人所害,如今眼见要饿死在街头,现在下官别无所求,只求大人赏我一碗饭吃!他日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也就罢了。”
陈文平道:“你因何事被官府通缉?”
“右佥都御史吴之荣诬告我贪污受贿,杀害知县何庆,擅放朝廷乱党之罪。”
“那又是何人将你搭救?”
“是一群绿林好汉,他们皆蒙着面,下官也不知他们是何人,但下官猜想应该是马背山处的一群响马。当初我押送赈灾粮草,路过马背山时,被一伙贼人所劫,多亏他们行了方便,这才将我送至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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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平料定此人必是邢九成无疑,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陈文平赶忙将邢九成搀扶起来道:“果真是刑大人!来人!快将刑大人扶进府中休养!”
那军士不明所以,愣在当场。
陈文平见军士呆呆地站在原处,不由怒道:“还不快来等待何时?你在那里想些什么!”
被陈文平一骂,那军士方才如梦方醒,他赶忙三步并两步来到邢九成面前,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将邢九成慢慢搀入府中。
“什么!邢九成在府中?”邓顺看着陈文平不可置信地问。
“正是!”陈文平将今晨在府门外遇见邢九成的经过详细地向邓顺禀告了一遍。
“哎呀,我的陈兄啊,你惹这混事干什么?你就当没看见,或是赏他几个馒头打发了不就罢了,现在你将其接进府中,我等不是还要费时费力地将他送到顺昌县去!”邓顺埋怨陈文平多管闲事。
陈文平心中暗笑邓顺目光短浅,口中却说:“大人,我们若是将邢九成送去吴之荣那边于我等又有何益处,不过徒劳无功尔。”
“我也正是此意!”
“大人有所不知,我留下那邢九成是为了让大人立下大功一件。”陈文平胸有成竹地说。
“此话怎讲?”听闻有功,邓顺当即来了兴致。
“之前文平对大人说过,现在平西王与皇帝已准备决战,胜负无人可知晓,遂文平定下了明里守城,暗结吴三桂之计。但是,此计只能保大人无过。想那邢九成在法场上被贼人救去,他定与那些贼寇交情莫逆,我等此时正可利用他,里应外合,将那些乱贼歼灭。如此,吴三桂胜,我等有军费之援。皇帝胜,我等有灭贼之功。”陈文平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妙啊!”邓顺不禁抚掌大笑。过后他又忧虑地问:“但你怎知邢九成愿为你我效力?本官早就听说过邢九成的为人,那是实打实的油盐不进。”
“大人且放心,那邢九成为官之时清正不阿,但现在他已如丧家之犬,穷途末路。我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官禄为饵,他不过也是一凡人,我不信那邢九成会不心动。”陈文平肯定地说。
饿了数日,邢九成此刻早已将官员应有的体统抛掷九霄云外去了,面对整整一桌的酒食饭菜,邢九成即便是嘴中正塞着一只鸡腿仍旧抑制不住口水不停地向外流淌。陈文平到时,他已吃完了半桌的菜饭。陈文平见此情景,赶忙命人将酒席撤下,邢九成阻拦不下,心中一急竟将自己噎住,他拿起酒瓶,扯下壶盖灌了两口,这才顺当了。
邢九成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陈文平笑着说:“邢大人有所不知,不是我陈文平心疼这酒食,实在是大人饿了多时,若是突然进食过量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今日大人已到了府中,从此不必再为吃食担忧了。”
邢九成抹了抹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他赶忙躬身施礼道:“邢九成失礼了,大人切勿见怪!”
“无妨,无妨。刑大人,你何以沦落到此番境地?方才在门口处我只是听了个大概,大人现在可否详细道来?”
听陈文平问起他的遭遇,邢九成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大人听九成慢慢道来。”
接着,邢九成将他自押运粮草到逃离法场的遭遇事无巨细地向陈文平诉说了一遍。
“邢大人可认得那马背山的响马?”陈文平问。
“那人名叫呼延灼,当年我修建乌堂渠救了他母亲及村中众人的性命,所以此人对我感恩戴德,以至舍生忘死将我营救。”邢九成道。
“那其他人大人可识得?”
“其他人我并不知晓,只是听喽啰兵说起大寨主好像名叫赵真,还有一人是呼延灼的兄弟,名叫呼延亮。”邢九成老实地说。
“他们现在何处?”
邢九成道:“下官只记得他们一路向南而行,去了什么地方下官实在不知了。”
“哎……既然如此,恐怕文平不能相助大人了,大人现在被朝廷通缉,官复原职无望,吴之荣大人已发出海捕公文,定要将你捉拿归案方止。”陈文平惋惜地说。
邢九成听闻,赶忙抱拳施礼道:“陈大人,我是被那吴之荣冤枉的!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哎……”陈文平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素知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是难得的好官,可是,现如今何庆已死,那吴之荣又有人证,实在不好办啊。”
“莫非我邢九成注定要背此骂名度过余生不成!”邢九成哀叹道。
陈文平见此时已到火候,于是故作神秘地说:“依在下看来,此事亦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闻此言,邢九成黯淡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他追问道:“陈大人有何赐教?”
“大人若是能将功补过,把那些山贼草寇捉拿归案,不失为立功之举,届时,官府许念大人之功,将大人官复原职亦或是加官进爵也犹未可知!”陈文平道。
“莫说我邢九成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即便知道,那伙人对邢九成救命之恩,九成又怎能恩将仇报!”邢九成凛然道。
“既然如此,陈文平便爱莫能助了,刑大人你可在府中暂住三日,三日后还请大人速速离开,不要将祸水引到我这府中,现在各地都在捉拿大人,还请一路小心谨慎。”说完,陈文平向邢九成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门。
邓顺正在院中喂鱼,陈文平走了进来。邓顺一边看着在缸中游弋的金鱼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陈文平道:“依小人看,那邢九成要么便是真不知山贼下落,要么便是有意袒护。”
“如此说来,留此人无用,不如送去吴之荣处,省的惹出祸来。”邓顺捏起几粒鱼食说。
“大人!小人日前听闻绿林中有人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在下普庵聚义,小人猜想,那伙山贼或许混在当中!”陈文平道。
邓顺放下鱼食,掸了掸手看着陈文平说:“你言下何意?”
“大人,小人想,与其将邢九成送去吴之荣处,不如将其送去下普庵。若是有那伙贼人在其中,我们可利用邢九成里应外合,除掉贼人。若没有那伙贼人在其中,邢九成一个朝廷命官前往绿林聚会,那些绿林中人定饶不了他,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邓顺哈哈大笑道:“文平啊,文平。你真乃是诸葛孔明在世也!”
一连两日,陈文平将邢九成软禁在房中,命两名士卒轮流看守房门,无水无食。邢九成饥渴难耐,扒着门缝对外高喊要见陈大人,士卒皆充耳不闻。
第三日晌午时分,陈文平命人取来一桌酒宴,与邢九成共食。饥肠辘辘的邢九成面对满桌佳肴,又是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及形象,陈文平看着可笑,待邢九成吃的差不多了他方才说话。
“刑大人好胃口啊!”陈文平故意说道。
邢九成不满地说:“两日水米未进,若是陈大人想必也会如此!”
“什么!怎会有此事!”陈文平故作吃惊,他严厉地冲门外喊道:“来人!”
一小卒应声进来,陈文平斥责道:“你们是怎么办的事,为何不给刑大人送饭!”
那小卒委屈地说:“邓大人有令,让我等保护刑大人安全,任何人不得入内。”
“好个奴才!竟想如此搪塞我!你且下去,来日再与你计较!”陈文平愤愤道。
陈文平起身,向邢九成躬身施了一礼道:“委屈大人了,这些奴才办事不周,也怪我公务缠身,未能及时看望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邢九成白了陈文平一眼道:“大人事忙,不似我这闲人。”
陈文平好似并未听出邢九成言下之意般接着说道:“是啊,最近收到风声,一伙反贼欲在下普庵集结,现在整个朝廷都忙着与吴三桂决战之事,无暇顾及这伙贼人,这些事不免就落在了我们这些地方官身上。不过也好,趁此机会剿灭了这伙贼人也是大功一件,若是放在平常时日,这功劳早就被他人抢去了。”
“大人可知是哪里来的贼人?”邢九成问道。
陈文平看了看邢九成,似有难言之隐一般。
邢九成追问道:“大人但说无妨。”
陈文平遗憾地说:“哎……刑大人,据我所知,那伙贼人正是解救你的呼延灼,赵真等人。”
邢九成听闻后目瞪口呆,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陈文平扶着邢九成的肩膀说:“邢大人可愿助我等剿灭山贼?如若刑大人出手,定能旗开得胜!事成之后,刑大人大功一件,莫说官复原职,圣上高兴了许还能让大人加官进爵!”
“这……陈大人可容我考虑考虑再做定夺。”邢九成道。
“大人尽管考虑,但须知时不待人,若是那伙贼人集结后远遁他乡,你我便再无立功之日,到时大人不仅复职无望,恐怕这杀人害命,擅放反贼的罪名也要被人追究了!”陈文平用筷子挑起一只鸡腿放进邢九成碗中道:“大人还需速速决断为好!”
看着这满桌的杯盘,邢九成沉默了,他为官多年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口吃食沉默。他想起这些时日来风餐露宿,饥餐渴饮的生活,想起流落之时人们看他的眼神,那一个个眼神如一根根针,刺进他的心中。他读书人的骄傲,官居高位的自豪,在那段日子里被蹂躏,被践踏,毫无尊严可言。
邢九成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大人尽管差遣便是,邢九成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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