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来会香楼的第一天,正是上元佳节,街上满是放花灯的人,还有的携一家老小上寺庙去燃灯供佛。亲人团聚的日子,所以会香楼那天的来客比往日少。
接她进门的是个年过四十的胖女人,厚重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的刻薄样,楼里的人都管她叫“柳妈妈”。
柳妈妈看胭脂蓬头垢面,便叫人将她带去好好梳洗一番,见她模样还算端正,才开始教她会香楼里的“规矩”,无非是各种讨好男人的媚术。
胭脂和大多数新来的姑娘一样,挣扎,抗拒。还发起狠来咬在柳妈妈的右手上。
结果她就被扒光衣服,顶着寒冬在会香楼门口“揽客”。路过的行人无不对她指指点点。有些妇人见了她,跟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连忙捂住双眼,冲她唾弃道:“呸,下贱的东西!”
胭脂从刚开始的惊慌,羞愧,到后来渐渐麻木…
柳妈妈看她苦头吃得差不多,也怕真的把人冻死,便叫两个粗使的丫鬟拿了床薄被,裹着她上楼去。柳妈妈随后骂道:“你清高?你圣洁?入了这门,你便是身处泥潭!就算死,你也是沉入潭底见不得光!还不如趁年轻挣些银钱,至少日后衣食无忧!”
当天晚上,胭脂就迎来了她的第一桩生意,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
肉体上的折磨让她痛不欲生,她费力地咬上男人的肩膀,可那男人非但没生气,反而是越发地兴奋。
那晚之后,胭脂如行尸一般,认命地接待着形形色色的男人。
一年后,她身上早已不见青涩,如其他姐妹一样,千娇百媚。运气好点的话,会遇到大方的客人为她一掷千金,她渐渐也适应了这种生活。
有日傍晚,一个粉面书生被个浪荡的公子哥带来见“世面”,胭脂见他遮遮掩掩的样子十分有意思,便主动迎身上前,打算逗逗这个纯情的笨书生:“哪里来的小哥哥,模样如此俊俏,看得我春心荡漾呢。”
公子哥也觉得有趣,随手丢出一锭金子,让胭脂晚上伺候好他这个朋友。
几杯酒下肚,书生已经开始舌头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胭脂见他酒劲上头,便将他搀回自己屋内。
清晨书生酒醒后,心生愧疚,狼狈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袍穿上。胭脂也被他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那书生穿戴整齐后,恭敬地向胭脂行了个礼:“在下苏黎生,昨夜冒犯了姑娘,自该担起责任,姑娘且等我些时日,待我请示家父后,便迎你过门。”
胭脂只觉得好笑,这一年来,说要娶她这类的话早就听腻了。她冲书生摆摆手,调侃道:“去吧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来娶我。但娶我可贵了,你可得备好银钱才是。”
苏黎生重重点了下头,看起来非常坚定。但胭脂觉得,不过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黎生都会来找胭脂,让胭脂等着他,日日与她缠绵悱恻,十几日后苏黎生突然不再出现,胭脂只当他腻了。
69書吧
两个月过去,她已把那书生抛到脑后。
正在梳妆时,柳妈妈兴高采烈地敲开胭脂的门:“我的宝贝胭脂,你可真是命好,得了这泼天富贵!你可记得那苏家公子?他今日娶你来喽!”
胭脂手中的银钗落了地:“可是苏黎生?”
“是他!苏家算得上是大户,在本地也有些实力的,你嫁过去可就等着享福吧。”
没想到那个傻书生真的来娶她了。
柳妈妈拿起桌上的木梳,亲自帮胭脂梳起发髻:“娶你的轿子马上就到,有好的归宿,我也替你开心,女子啊,都盼着能风光出嫁。别记恨妈妈当初那样逼你,一个女子若独自流落在外,还不如留在这会香楼,可在这会香楼里,总得养活自己不是?妈妈也没难为他,只愿你能百年好合,事事顺意。”
胭脂拽紧袖口,强忍着眼泪,她没有回应柳妈妈的话,说不恨是假的,但若真的不从,只怕她早已化作一捧黄土,更别说今日还能出嫁。
大红色的轿子停在会香楼门口,看热闹的人依旧是一副嫌弃的嘴脸,大骂苏家是浆糊脑袋。
迎亲的队伍也不大,除了喜娘和轿夫,就只有一身红袍的苏黎生,但胭脂已经知足。
没有宾客,两人独自拜了个天地。礼成后,洞房内烛光摇曳,苏黎生揭开胭脂的盖头:“能娶得你,三生有幸。”深深一吻落在胭脂唇上。
胭脂心里一阵悸动。好怕天一亮,自己又在会香楼里醒来。
这时的贺眠还是个勤勤恳恳的龟公,楼里当红的胭脂出嫁,柳妈妈想着重新捧一个红牌。有一次贺眠刚洗完澡,披着里衣就出来了,健硕的身材显露无疑,招来楼里姑娘的调戏。恰好被柳妈妈撞见,于是她扩展开思路……
胭脂嫁去苏家后,才知道苏黎生为了娶她,忤逆他父亲,挨了不少打。黎生的生母早就去世,现在的继母育有一子,苏父若出门办事,母子二人便对苏黎生百般刁难。
在苏黎生说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时,他父亲气得呕血,继母却做起好人,一边偷偷拿出银两鼓励苏黎生去勇敢追求。一边安慰苏父道:“与孩子置什么气?再不济还有我和慕儿在你身边。”
胭脂一年里滑了两次胎,继母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先前在会香楼搞坏了身子,才会保不住胎。
苏父因为苏黎生执意要娶胭脂,已经断去他经济的来源,胭脂用嫁妆开的一家茶楼也生意惨淡,赔了个底朝天。当初带苏黎生去会香楼的公子倒是重义,愿意出钱助苏黎生起家,可苏黎生这个木鱼脑袋,非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拒绝了他。
一日苏黎生回家,身心疲惫,见胭脂缝补着洗到发白的衣物,还有桌上一碗寡淡的稀粥。
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他发疯般把粥翻打在地,夺过胭脂手中的衣裳撕扯起来:“我苏黎生已经到这番田地了吗?要你缝这破布?喝这稀粥?”又拽着胭脂的肩头,红着双眼道:“是不是后悔跟了我?也像苏家其他人那般,背地里嘲笑我无用?”
胭脂无声落泪,苏黎生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将胭脂抱紧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心就像有块大石头压着,我感觉我快疯了。”
那一日,柳妈妈在会香楼的后门见到捧着一盒珠宝的胭脂,嫁去苏家两年,胭脂竟长了白发。蜡黄的脸还有粗糙的双手,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胭脂早就不存在了。
胭脂回来一直在阁楼里养着,不久后,柳妈妈就听说苏黎生另娶了一位娇妻,知书达理,苏父将名下的几间铺子全权交给夫妻二人,还在家中修了个冼心阁,供苏黎生读书,准备赶考。
怕胭脂伤心,柳妈妈不准任何人提。可胭脂早就了然于心,那晚苏黎生发脾气,苏父也知道。
苏父第二日便找胭脂谈话。胭脂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苏父用来磨去苏黎生锐角的工具……如今吃够苦,少爷该回苏家了,一个廉价的工具丢了便好,苏家的少夫人终究得是个大家闺秀。
没过几日,胭脂便和那些犯傻的姑娘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阁楼里,而苏黎生直到她出葬也没来看一眼。
就像她不曾出现在他生命中一般。
真是应验了柳妈妈的那句“就算死,也是沉在潭底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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