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门被推开,云雨大哥居然出现在这。
“凭你们在蛊山受的满山人的敬畏十七八年,凭你们是内山上一辈主脉的子女,蛊母选中了你们,来承接着先者的遗志,若有可能,让山里这些秘密就这样绝在你们手里,就算是替山里所有死于非命,为解决蛊所带来的灾祸而死去的家里人,做的最大努力。”
69書吧
他严肃着,说着这段话少有的情绪里都带起波澜。
于我的记忆里,他就像个木头做的人。从不说玩笑话,说一不二,要说的从来只有规矩道理,冷冷的冰冰的也从不接近我们。他不像吴晚江那样跳脱,也不像阿决姐嘴硬心软,总是私下里替我们在长老会舌战群儒。
他总是默默的站在云叔叔旁边,坚定不移的做到叔叔说的每一件事,再多的不可能到他那里也多不过几句:什么事,什么人,最迟什么时候该解决?二十几年从没有耽误过任何小事。
云陆在他大哥的影响下,从小就是我们三个人里最严谨坚韧的。我被长老们确定为“钥匙”的那天,漫山遍野都下着鹅毛大雪,九日那时候还小,他死死的抓着我,却被陈家长老拖走。云陆抱着我,什么都没说,三个云家的小长老去拉他都不肯松手,最后阿雨哥来命令他松开,我才看见他那时候的表情。
他的眼睛气的通红,转头就看向了周围每一位在场的长老,为我第一次忤逆了他们的决定,为我不公:
“你们凭什么!粥粥还什么都没学,怎么就是她了呢?把她关进那个地方,一步不能离开三年,她该怎么办?”
阿雨哥那时候就特别冷漠的听着他带着怒气宣泄,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直到他说完,不过回一句:“发泄够了么?这件事家里没有别的办法,你替不得她,因为没几个月你也会被关进云家的暗室,都一样,晚舟不过是比你早点去。”
我记得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受着他不肯放掉我的手,看着他替我鸣不平,看着他挡在我身前,直到阿雨哥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呆楞的一瞬间被三四个云家人拖走。
临走前他还把一个特别漂亮的玉蜡烛塞给我,嘴里一路喊的都是:“粥粥,妹妹别怕,那里只不过是晚上比外面的长一点,我给你做蜡烛,点亮它就好了。”
蛊冢的晚上,每一夜都尤其漫长,他买通了给我送饭的人,给我做了怎么用都不会没有的蜡烛,茉莉的,玫瑰的,栀子的,点了就香遍了蛊冢的每一片地方。每一盏蜡烛烧干净了,底下的暗格里就藏着他写的信。
那一点亮,那一叠厚的抓不住的书信,陪着我度过了阴森恐怖又孤独绝望的一年又一年。
他同我一样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可是我先被关进去,帮不到他任何,一直到我出来见到他,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过往,才知道他为我做过什么。
自己都被七八种毒喝的吐了两盆血,夜里喘上一口气,就要起来写信给我,暗室外面谁劝也不听。
里面的太长老问,就只会念叨着:“粥粥都进去一年多了,她那里也只有一个长老婆婆,我再不写东西给她,她会生病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是我们三个里最坚强的那一个,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能看顾我的一生。
十三岁被拖进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我没哭过,在蛊冢被老婆婆一遍遍割破手腕没哭过,蛊母种进我的身体里与我排斥时只想拿刀捅死自己时没哭过,可我在听见云陆所遭受的一切时,突然就好像会哭了。
我从不抱怨蛊山,可我为云陆为遥旭也为我自己可悲,就算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云雨大哥,我认同你说的每一件事,也能懂长老做这个局来预演的本心是想令我们学有所用,将来更好行动,可是你能不能看看阿陆,地上躺的阿均,他们有十几年没见了,你们拿他亲弟弟的身体来给我们做试验品,他什么都完成了,问你们一句凭什么,有错吗?”
云雨原本坚定的眼眸动了动,在我的每一话里眼神淡下来。
他深深的看了云陆一眼,说出的话终于有了温度:
“我知道你们辛苦,可是晚舟我说了不算。”
“吴晚江后来舍不得对你狠心,阿决最喜欢你们三个,不肯做恶人,没人来做恶,那就由我来做恶人。”
“可是这不过是个预演指令啊!这样也要搭上命吗!”
云雨蹲下给云均戴上面具,就这样把他抱起来,看向我道:
“你父亲怎么死的,我们四个父亲怎么死的,姑姑叔叔们都怎么死的,你不记得了?现在家里不把全部细节都设定好,现在不死人,等真到出正式指令的时候,前仆后继为保护你们而死的,就会是平常一起长大的家里人。咱们蛊山有一次那样的血流成河就够了,经不起再一次。”
他到门前,九日替他拧开门,他却又停下来:“我今天的话可能重了,终究还是家里对不起你们,别往心里去,你们记得家里人永远不会想害你们。”
他说完,第一次抱歉的看向云陆,转身带着云均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们三个人呆呆愣愣的凑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
‘滴’。我们三人的耳机里都传来一声提示音,频道开启连带着些许杂音,最后出现周景澜的声音:
“预演指令完成,恭喜三位掌山人,正式通过考核,成为小夜山,大荒山以及不知山三山门暗桩的桩主。”
“谁想要这什么破桩主,呵,谁爱要谁要。”我摘下蓝牙用力的就扔在地上。”我觉得心里被堵住了,想发泄都发泄不了。
云陆替我把蓝牙捡起来,好好的放进我的口袋,看着我气的呼吸不畅,只能掐掐我的脸道:“不生气了粥粥,你刚才还吐血了,情绪不能那么激动。”
“我就是替你委屈,云雨哥他实在是太冷漠了,从来也不管你的心情。”
云陆先笑给我看,安慰着:“大哥从小就这样,扑克脸,再说我们家四兄弟,全是男人本来也交流的少。”
我叹气,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咽下去。
九日听着楼下的动静:“咱们走了吧,楼下好像散场了。”
九日活跃气氛,拍了我们俩的肩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学期结束我就把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叔伯全丢到后山去喂蛇。”
“你说的,别到时候被阿决姐一个眼神吓死,躲在房间里不敢了。”
九日发誓道:“我给他们轮胎全扎爆了,让他们都走着下山出外山,省的回回都是我们被欺负,也得让他们受点教训。”
“你最好是。”
我收起我的短刀还有银针放回包里,胸口隐隐的疼,但我一直忍着。终于能正大光明的下楼去,我觉得每一步都很沉,刚才强撑着身体走那一遭好像力气都掏空了,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肖明月,肖月亮,我想要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他,我想要他撑住我,这样我就能放心倒下了。
沉默的闷头往下走,只觉得视线都模糊了,楼下已经散场了很久,空落落的。但是我的眼睛自动锁定到了他。
肖明月站在楼梯下,手插着口袋微微仰着头等我,温温和和的笑着,两边的酒窝显得他都不冷了。
他伸手接我,我伸手碰他。
完成了交接,我终于有了借力的地方,终于腾得出一口气来。
他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事情不顺利吗?”
云陆替我答:“没什么,但就是我大哥刚才来了,我们和他争了几句,粥粥可能气到了,你哄哄。”
肖月亮了然,答应他:“你们先去吧,我带她出去散散心。”
云陆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都吞了下去,只是拍拍肖明月的肩膀嘱咐了一句‘交给你了’就拖着还想留着的陈遥旭走。
我觉得我的大脑都被抽空了,刚才封的那针太狠了,堵住它的时候把我自己的血管都快堵死了。
手上紧紧的挽着他,只能听见他在和我说话:“你怎么了,晚舟,吴晚舟!”
我两眼一摸黑的,实在是撑不住再走了,和他说:“你撑着我点,我好累啊。”
膝盖一软,重重的磕在地下,张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一口血吐了,我才渐渐的看得清了,耳边却不再能听见他的话。
只能看见他,他拼命的替我抹着嘴角的一大摊血迹,嘴里叫喊着,连眼睛都涨红了。
我觉得我的眼睛又模糊起来,不经意的滚下一滴眼泪。心里想:这辈子还能有人替我这样着急呢,吴晚舟你的命还是值得的。
也就什么都不怕了,高兴的伸手抚摸了他鼻梁左侧的痣,含混不清的和他说:“肖月亮,你的痣真好看,我大哥说我爹鼻梁上也有这样一颗痣,可惜他死的实在太早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可是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能不能求你,求你做我一辈子的月亮?”
哪怕是现在就死也好,三年,十年,二十年,我只是想你陪着我,直到我死就好。无论短暂又或是长,这一辈子实在是太没劲了。可是我遇到他了,尽管我还是时时感到痛苦,可我终于也有了能永远撑住我的月亮。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溺水般濒临死亡,做了一个又一个有关过去的梦。
父亲穿着短夹克旁边站着穿着一袭红色波点连衣裙的母亲,一头长长的卷发,高兴的蹲下就伸手迎接我:
“粥粥呀,快过来,到妈妈这里来。”
父亲弯腰同我招手,我下意识的就想跑过去冲向他们,可是身边的世界却变了。变成了那个打开进去后就怎么扒都扒不开的青石板门。
我拼命的扒门,对着严丝合缝的甚至看不见缝隙的地方歇斯底里的向外面呐喊:
“放我出去,大哥,求你了,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
巨大的喊叫声回荡着整座空荡的蛊冢,年老的蛊冢婆婆就那样看着我,从不死心想尽办法的呼救,到最后发不出一点声音呆呆的立于石门前,从头到尾都没再说一句话。
我被人拖着走,突然又出现在了层层机关门的最深处,我跪在空地的正中央,我看着蛊冢婆婆把一个半指节那么大的蛊母夹起来,就放在我眼前让我看着它,再没有一丝情绪的说:
“这是我们蛊山最大的秘密了,从金盏蛊母种进您身体里的那一刻起,您就是内山最重要那把‘钥匙’。
我颤抖着感受着刀刺破我锁骨的力度,某个不属于我的东西,就这样进入了我的身体,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颤抖着低头却忽然看见了一把刀,蛊冢婆婆的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回荡反复:捅进去,刺进去,就会有自由。
我不要受它控制,我是生来解决它的人,吃了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我不能死,我死了它就赢了。
我拼命的想把刀甩出去,可我的手却不听我使唤了,一寸一寸的就向种着它的地方刺去。
回来啊,醒来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无声的流泪,怎么都拉不回刺入皮肤的刀尖。
疼,只此一点,不过破皮了这么一点,我怎么会疼呢。
大小姐。恍惚间,一声隔空而来的喊声,我手里的刀就不见了。再一睁眼就回到蛊山,热闹的内山选拔,三命广场,有一个长着狐狸眼的挺括身影就站在堂下,扛着他那把重的能砸死人的玄铁刀,轻松而放肆的喊道:
“大小姐,有何指教?”
这一次,我选择摘下我的面具,看着他那副才见过不久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
“肖月亮!”我释怀的笑了,明知道这只不过是梦,却还是问了:
“你能一直只做我的月亮吗?是那种我走到哪,就跟着去哪的月亮,可以么。”
我的手被人紧紧的握住,隔绝着空气的水池开始渐渐消失。意识开始恢复,慢慢的开始听得见他的心跳声,直到听得见他喊我的第一声名字。
“吴晚舟,我求你了。”
头开始疼,锁骨里的东西没什么反应,可是胸口像针扎一样疼,嘴里还全是血腥味和讨厌的中药的味道。
使了使劲,终于得以窥见一点天光。
我的世界开始亮了,缓缓的睁开一点眼睛,睡了太久一点点光亮都显得刺眼,适应了很久,才能看清他。
梦里紧紧被握住的手,就是他现实里怎么都不肯放的手,他的手冰凉的,头也贴着我的手一时半刻也抬不起来。
“肖明月...”我哑着声音也还是喊出了一点气声。
他猛的抬头,看到了我睁开的眼睛,凳子都不坐了,清风明月的狐狸眼睛都熬红了,在看见我清醒的那刻,颤抖的想伸手来摸我的脸,可又怕碰到我身上扎满的针,最后坐在我身边,努力的对我笑着问:“醒了?胸口还会疼么?”
我笑着摇头,他忙不迭的就道:“你等着,我去喊医生。”
我扯住他:“别走。”
他立刻就回来了,心疼的托着我扎着针的手道:“我不走,你别动了,好好躺着养病。”
我看的久了他的眼睛,方才梦里的最后一幕就忍不住冒出来。
我想要告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什么都想说。
“我倒下之前求你的,你都听到吗?”也不知怎么的,说带着几句眼泪它自己就会跑出来,一滴落成一行,他看着我这副样子,说不出的心疼。
他不回答,我就想张口继续说,可他却不再犹豫,凑上来就堵了我的口。
他比起从前都要更小心,捧着我的脸,只轻轻浅浅的吻着,是安慰更是定心。
只是很短暂的,我们便分开。他替我擦干掉下来的眼泪哄着:“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今天又是擦血又是擦眼泪的,我会害怕。”
“你怕什么。”我明知故问。
“怕你连让我答应请求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老实的回答。
我这一生,换来遇见他,很值得。
他抚着我的额头,说道:“你不用求的,晚舟,你要记得,肖明月是你的刀剑,肖月亮是伴着你晚渡行舟的那轮高悬的明月。我是你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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