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去告老师的!”
“我……我没……”话还没说完,一团垃圾被砸到了他的脸上,接着便是那群人无以复加的侮辱。
“胆子不小啊还敢告状?你看那个老牙子会管你么?你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他都不会放一个屁!”
是啊……班主任为什么不管呢?……而且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于他被欺负的场面无动于衷,对于他的求助只给一个口头安慰,还不止一次……
就因为这个,现在全班人都以为他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对象了,那些人找他麻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为了逃避,每次下课他都要快速地躲到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去。
今天的傍晚课间,又是没躲过的一次,他被十几个人包围了,即使是在偌大的操场上,也没有机会能逃得掉。
“咱们后退,让他跑!放心,他跑不过我们的。”
“你们看他,好像一条狗啊。”
“猎物跑了,大家追啊!”
“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狩猎游戏,几乎每天都在不大的校园内上演,初次看到的人内心也许会有所触动,看到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甚至主动加入“猎人”的游戏。
“他跑得好慢啊!哈哈~~”
后面和旁边不断地有石子和木棍砸过来,他们撒的沙子进了眼睛,他也顾不上擦,只能忍着痛眯着眼睛不断地往前跑。
快了……快到了……
快到那栋废弃的教学楼了。虽然躲到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他们照样可以追进去,但是……那是他最常藏身的地方,能给他一种类似于家的安全感,不管即将要面临什么危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往那里跑。也只能想到这里,或者说只敢想到这里,他太胆小了,作为住宿生的他不敢逃出校门,不敢躲到办公室,也不敢躲到其他班级,只敢往没“主人”的地方藏。
“他跑进去了,要不要进去抓他?!”
“好脏啊!我新买的鞋子,不想弄脏了。”
“那你们呢?”
“哈哈!留两个人守在这儿,哥要回去打游戏了!”
69書吧
一听到“手机”这种稀罕物,众人都咋乎了,“谭哥!有手机了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们和这个傻逼浪费这么多时间。诶~~你那手机什么牌子的啊?能打王者吗?”
“能,花了一千多买的。回教室,哥教你们玩王者!”
外面好像没有动静了……
他蜷缩在楼梯下面,胳膊抱着腿瑟瑟发抖。
他不敢去明亮处看外面情况,也不敢站起来,他害怕那种又大又空的感觉,就这样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不易发现,有倚靠,挺好的。
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提越紧,连呼吸都不敢正常发出,就像他正在躲避的是僵尸一样。
最后,他看到了两条瘦长的腿,顺着那两条腿眼光慢慢往上移,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只看了一眼!差不多可以确认眼前的人不是“猎人”之一了。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新的欺凌者呢?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儿?”眼前的男孩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温柔。
“我……”他紧张的提防心放松了一些,嗫嚅地回答道:“易杭……我叫易杭。”
“哪个Hang?”
“杭州的杭……木字旁的那个。”
男孩点了点头,“嗯,知道了。我叫林澈,清澈的澈。”
易杭复读机似的一字接一字念出了这个名字,“林,澈——”
林澈耐心地说道:“对,林澈。”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你没有朋友吗?”林澈接着追问他没有回答的问题。
“朋友……”易杭顿了两秒,摇头说:“我没有朋友……”
夏轩让算吗?易杭和他,好像只是有差不多相同的遭遇,然后平时有一些交流……他不算的话,那易杭的确是从没没有过“朋友”这种事物。
“那……”林澈笑了一下,“我做你的朋友吧。以后你就跟我玩吧。”
什么?!——易杭诧异地抬起了头:这个长相和穿着都很体面的人,居然会想要和灰头土脸的我做朋友吗?
林澈已经对他伸出了手。
易杭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心中的提防,握住了林澈伸过来的手,同时回了他一个稚拙的微笑。
*
定点闹铃把将醒未醒的男孩从浅梦中拉了出来,他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用手指盲滑了一下手机屏幕,这手机好像猜到了主人今天心情可能不好似的,被滑第一下的时候铃声就很识好歹地戛然而止了。
“烦!”易杭从躺着到艰难地坐起来,然后无力地背靠在床头。
他有起床后呆坐一会儿的习惯,所以他的闹钟总是比预备起床的时间早差不多十分钟。
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累,肚子疼……
易杭猛地反应过来,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居然尿裤子了!
不会吧……
这个年纪了,出现这种情况确实也算正常……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林澈……
易杭害羞地蜷起身体来,胳膊抱着双腿,咬了咬下唇,埋头难堪道:“好羞耻啊……”
看来今天早上不能准时去上课来了。他下了床,走到卫生间外按下了电热水器的开关,照常刷牙洗漱完毕,坐回床榻,拿起手机给林澈发了一条消息,然后便丢下手机拿起一本历史书来阅读。
洗完澡后,他收到了林澈的回信——
林澈:你来大姨父了?
林澈:多喝热水【滑稽】
林澈:上午别上课了,我陪你到学校后面的山地走走,那里空气清新,有利于你恢复精神气。
易杭正一手端着手机,一手握着牛奶正在喝,瘦长的手指飞快地在输入框打出几个字并发送出去:都要中考了,还这么叛逆?
他接着打下一条消息的内容,“你怎么上课还耍手机啊?”
这句话还没有发出去,对方又来了一条新消息,使他即将落下屏幕的拇指在发送键上方停了下来。
林澈:读书重要还是蛋重要?
易杭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给喷出来,骂了一句“混账”,删掉输入框没有发出去的那句话,改成发送了一排省略号。
维克斯柯文:我去,校墙外等我。
临出门前,易杭走到了墙角的一个纸箱子前蹲下,伸手摸了摸里面正打盹的猫咪,对它说:“昨晚抓老鼠辛苦你了,谢谢朋友。”然后悄悄地往猫食盆里面添猫粮。
他这只猫实在不好看,甚至是看上去比较瘆人:身上的毛秃了好几块,缺了一只眼,左眼窝深深地凹下去,还少了一条前腿。
每次看到它,易杭心里就不好受,他一边摸猫咪的耳朵,一边温柔地说:“这个星期不买辣条了,攒钱给你买小鱼干——你应该更喜欢吃新鲜的吧?”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窗前,和着拂面而来的秋风,他再一次想起了前年这个时节的某一天——
当时他正蹲在操场旁的一片草丛前给一只出生没几天的小猫喂食。这只小猫他已经发现好几天了,应该是母猫当时错把学校当成安全地带才产下的,校内经常有几条狗在溜达,为了小猫的安全,易杭用石头给它搭了个隐蔽的简易防护墙,每逢下课总跑过来看看,打算周五放假能出校的时候就把小猫带出去。
也许是他到这个地方的频率有点频繁了,引起了教学楼楼上那帮没事干的家伙的注意。
周四的傍晚,也就是周五的前一天,那些没事干的家伙端了小猫的窝,把小猫逮到了那栋废弃的教学楼进行折磨……
短暂的发愣过后,易杭晃了晃脑袋,披上外套出门了。
两人在校外见面,林澈抱怨他来得慢,说:“你是走过来的还是爬过来的啊?我在这儿都等口渴了。”
易杭不会讲话,赔礼地笑了一下,往校门侧面的小路走去,说:“走吧。”
经过了这一年半时间的相处,两个人的关系居然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易杭从来没有奢望过“友谊”这种东西,更没指望过和朋友的关系能有多密切,他从懂事起就断定了自己未来将会孤独到老,但时间和经历却推翻了他对自己勇气的评估。相比十二岁时的那个自己,他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变化多少,最大的进步是,他总算能够向别人敞开他封闭了十几年的心扉了,只不过,这道出入口只容许林澈一个人探进去。
相反,林澈在这短暂的一年半内性情变化大得惊人。在易杭的印象里,那个高傲,冷漠,一半以上时间都郁气沉沉的面瘫林澈仿佛就在昨天,而转眼间就变成了自己身旁这位骚话连篇且对自己的长相特别自信的阳光boy了。
只得感叹物是人非。
对易杭来说,这份感情来得实在不易,他特别珍惜,一直以来也守护得小心翼翼。
一刻钟后,两人走到了一片高地,易杭走不动了,提议坐下来休息,另外一位点了点头,直接躺下了。
易杭用手擦了擦草地,见手心并没有土渍。这本来只是一个无意的平常举动,却招来了大爷的嘲讽:“都是农村土狗你瞎讲究什么?”
“……”
“杭儿,你没去学校,你班里有个女生关心你,让我问问你是不是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林澈一边走一边提到,语气逐渐羡慕,“你说我要不要说实话呢?唉~~你的春天来了,我猜那妹子绝对是看上你了。”
易杭丝毫不为所动,淡定地回答道:“回头你就告诉她我没什么事,替我感谢她的关心。”
“我替你?!——傻小子不懂得把握机会啊?你就不关心她是谁?”
易杭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道:“胡奕欣?”
林澈“啧”了一声,指责道:“你这个闷油瓶。早就知道人家喜欢你了,还一直装傻。怎么,觉得人家配不上你?”
易杭摇了摇头。
林澈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说骚话的话题,装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学起了电视剧里流氓的腔调说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她得有什么特征……身体特征,说五个。”
易杭很想白他一眼,但素养还是让他忍住了,他露出了个似乎牙疼的表情,鼻子无语地哼了一声,正经地回答道:“头发长,头发厚,头发黑,头发直——”还差一个,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头发细。”
“噗呲——”林澈憋笑憋得也难受,干脆不憋了,胳膊挂在易杭的肩膀上,整个人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你以后干脆和头发结婚吧!哈哈~~”
“?”易杭咬了咬下唇,说:“你喜欢怎样的?胸/大的?”说完这句话,他当即就后悔了,清纯好男儿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
林澈好不容易直起了腰,一边摆手道:“不……我现在还是喜欢脸好看的,等我长到二十岁的时候,应该就喜欢胸/大的了……”
“今天中午吃什么?”易杭及时掐断了这个露骨的话题,端正的态度之下却自发地脑补起了有胸大肌的女人形象。
“啪!”林澈在他耳旁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喂!人家胡奕欣喜欢你,你好歹给她一个交代,单恋的滋味可不好受,早死心早超生。”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更残忍呢?”
林澈无所谓道:“随便你怎么处置。初中生的恋爱不就是看脸么?等她发现你的德行就会自己放弃了。”
“我什么德行?”易杭怀疑道,抬起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脸,说:“虽然我抽烟,喝酒,逛吧,打架,但我依然是个洁身自好的好男孩。”
林澈不知道他从哪学会的这茬儿,迎合道:“就你还洁身自好?你的身早就给我了。”
易杭没想到姓林的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流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偷偷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尖,撒在流氓脸上。
“阿嚏!”林澈被草尖惹得鼻子发痒,抹掉脸上的绿色,坐起来,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沾了草屑的身体。
易杭见他没拍干净,刚搭几把手,林澈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学起了土匪头子的腔调说道:“好你个小娘们,趁机占老子便宜!”
“我……”易杭忍住了那声“次奥”没说出口,“说谁娘们?你才是吧!”
林澈抓他的手腕更紧了,“你要是能挣脱就证明你是男的。”
林澈的胳膊看上去瘦瘦的,力气却不小,易杭一时挣脱不了,抿了抿嘴道:“谁规定男的力气就一定比女的大啊?我不管,咱俩高的那个才算爷们,我比你高。”
林澈咬了一下嘴唇,松开了手,捏了一把旁边甘蔗人的腰,解释道:“你是身材瘦看起来显高而已,其实咱俩差不多。”
易杭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颤了一下,顿时感到又痒又痛,整个人往外边移了几寸。
易杭生得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立体,眉毛在肤色的衬托下显现出深厚的精神气,眼中清澈如含泉,神情略呆滞,整体看上就是一脸好欺负的温柔相。
短暂的观察过后,林澈随手扯了两把长草,闪到易杭身后,把两把草凑到他脑袋的两边,嬉笑道:“这样就像了。”
易杭无语地白了身旁空气一眼,抬手把林澈的手推开,理了理头发,说:“别把这东西往我头上插,我今天不想洗头。”
“跟我爬了这么久的山汗出了不少吧?你还想不洗头,澡都得洗一个。”林澈再次挨着易杭坐好,“不然我们爱干净的易少爷睡不着的。”
易杭想起来自己早上才洗的澡,不高兴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
反正都要洗,那直接躺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累了,闭上眼眯一会儿吧。
见易杭躺下了,林澈干脆也躺下。
“你说,咱们会不会睡着啊?”
没有回声。
林澈偏头看了易杭一眼,见他闭上了眼睛,神情宁静,看来是不打算说话了。
也罢,不打扰他了。
晨风拂过少年的发梢,带着轻柔的草香味。
太阳已经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有点刺眼,一片枫叶早其它伙伴一步缓缓落地,碰到了易杭的的右手。
他反手拾起了那片枫叶,躬臂举到头部上方,睁开眼,瘦长的手指捏着叶柄转了两圈,然后将它盖在自己的脸上,遮住了左眼。
易杭记得,小时候帮家里放牛,大概也是这个时间点到达山地,把牛绳固定好后,他就往斜坡草地上一躺,等太阳再高一点的时候,就把遮阳伞一开……
易杭突然感受到什么东西压在肚子上了,偏头一看,林澈已经换了朝自己侧躺的身姿,一条腿不老实的跨在他身上。
“你……”
算了,我小时候也喜欢这么干,确实挺舒服的……哥就宠你这一次吧。
五分钟后,林澈也许是良心发现了,把腿从易杭身上拿下来,换了平躺的姿势,睁开眼看着天空,说:“好些了吗?”
“?”易杭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轻得快要躺不稳了,他右手挠地抓住了一把草,说:“你是指——好多了。膀胱都被你压裂了,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林澈胳膊肘撑地迅速坐起来,带起一阵微风,关心道:“是吗?要我背你?”
他的声音很清澈,易杭被他这句话浸润了心田,刚才的胸闷突然就好了,摘下遮住左眼的枫叶,费力地坐起来,微笑道:“不用。我还能走!”
“那——我们现在去上课吧?”林澈站了起来。
“行。”
易杭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方向奇特的风卷地扑面而来,他顺势松开了捏住枫叶叶柄的手指,回过头的霎那,金色的叶片已经随风奔向了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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