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春消未退,问江流域华灯璀璨,锣鼓喧天。以长陵集镇为中心的沿江十几个村落皆在这一晚迎来了一年中的第二个不眠之夜。
易杭刚在戏园子里看了半场采茶戏,听到梅烛“合体”的鸣炮声后,就抓紧时间往街上的方向逃了。
“拼龙身”的地方就在戏园子附近的祠堂,在这个过程中,烟火爆竹味绝对不会少闻,尤其是在拼龙首和龙尾这两个阶段,方圆一公里的片场内放烟花都跟不要钱似的。
易杭本来耳朵就不太好,不想等到那个灰头土脸的时刻再损失一部分听力了。
“帅哥,要不要来两串冰糖葫芦啊?”一个小男孩扛着插满了冰糖葫芦的草垛蹦蹦跳跳地对易杭招揽起了生意。
易杭低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孩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瘦巴巴的,那凝重的草垛压在他幼小的肩上未免让人看起来感到心疼,易杭说:“给我来两串。”
他把草垛棍子立在地面上,伸出了手,问:“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来两根混合味的吧。”
“给。”男孩把糖葫芦给了他,多了一句嘴:“你穿成这样待会儿很容易成为烟灰缸的。”
“往那边走要一百米,有一个风雨亭,到时烟火会少很多,龙也会往那里经过。”男孩子随手向后一指。
“好的,谢谢你。”
小男孩走开后,易杭扭头问旁边的少年:“我们要现在过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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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说:“不要。都怪你!”他提了一下刚才拖在地上的下裙,“都说了穿便装的,你非得说传统节日应该穿传统服饰。汉服这东西……祖先怎么发明这么难穿的衣服啊?”
易杭轻笑了一下,把一根糖葫芦递给他,说:“那这个作为你的补偿行吗?”
他一手接过糖葫芦,嘴硬道:“一串破水果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再陪我逛一会儿。”说完,他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易杭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像个伺候少爷的保姆似的跟了上去。
经过一家面具铺的时候,易杭来了意思,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衣袖,说:“林澈,等等。”
老板吆喝道:“都过来看看,传统手艺制作。”
林澈看了易杭一眼,说:“你想买?”
“那你买自己的就够了,我不陪你一起戴。”
易杭已经弯下腰挑了一副狐狸面,站起来面对着林澈,把面具伸向了他的脸。
“干嘛?”林澈抬起胳膊阻拦面具,“我说了不会陪你戴的!”
“林澈,试试。”易杭温柔地说。
亚洲鬼王终究是败下了阵来,乖乖地让区区凡人用那破玩意遮住了自己帅气的脸。
“刚好合适。”易杭欣赏了没几秒,又给自己挑了一幅鹿面。
“切!凭什么我戴狐狸,你戴鹿啊?不行,咱俩换换!”林澈不服气道。
“换?”易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样就算间接接吻了,你确定?”
林澈摆手道:“那还是算了。本鬼王这盛势美颜凡人要是碰一下烧掉他全部家当都不够抵的,不能让你小子占我的便宜。”
易杭忍住了心里一万匹踏过草地悍马,化解尴尬地笑了一下,转话题道:“那卖糖葫芦的小男孩挺能吃苦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挑过稻穗,一边一节,结果连人带稻被风吹到水沟里去了。后来,我家人就再也不让我干重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易杭话还没有说完,林澈已经不厚道地笑起来了,“就你……就你还想攻?那简直比母牛上树还难你知道吗?”
被比作母牛让易杭心里很不爽,他作势伸手到胸襟下拿符咒,说:“吃了我的东西还辱我,今天就降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恶鬼!”
林澈伸手抓住了易杭的手腕,轻声道:“别,小心伤着自己。”
易杭被他这句怼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力气没他大,只好把手放下,把头一撇,不屑道:“本道士宽宏大量,不与尔等低阶恶灵计较。”
斗完嘴,他伸手拍了拍林澈的胸膛,奇怪道:“别的鬼都是以魂魄形态游离在世间,即使能够练出假身,体重也比正常活人轻了至少一倍,你的假身倒是挺结实的。”
“结实?”林澈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当然是因为我在上啊。”
易杭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他这句流氓话的时候,北街的烟火声俨然已经近了很多,人声也更嘈杂了。
易杭抬头朝北面一看,那边的烟花都快把天空给布满了,易杭跳过之前的话题对林澈道:“看来龙头已经到了三岔路口,我们这时候去风雨亭已经来不及了。”
林澈不以为然,抬头仰着天空,说:“那就看一会儿烟花吧。”
元宵节最热闹的活动,就是扛着几百米长的梅烛在各条街道走一遍,游烛路线会经过的每一户人家都要提前在门前准备好烟花爆竹,等看到龙头从烟灰中探出脑袋的时候,就把自家的烟花点燃。
北街很宽敞,有钱人也多,故而有些人为了节日氛围会在门前摆上逾数半百箱的烟花,少则也在十箱左右。
此时看集镇的上空仿佛已经进入了白天,而下面却是看不清人脸的烟尘滚滚。
南街的鞭炮声响起,易杭随即拉着林澈走到了店铺的屋檐下。
那团巨大的灰色浓雾离他们越来越近,雾中的斑斑驳驳清晰可见,那是走在龙头前面带队的火把。
离易杭他们最近的烟花爆竹相继被点燃了。
易杭撑开早已准备好的伞,他后背贴着墙,伞伸出去挡住了两人的上半身。下裙是要废了,头部可别被烟灰攻击了。
易杭把伞拉近的时候,林澈一个没站稳,身体向前倾,隔着面具两个人的脸碰到了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林澈是撞上来的,两人还都戴着又硬邦邦的面具,磕得易杭鼻子生疼。
林澈不甘心刚才的意外,往上拉了面具,露出下巴和嘴唇,同时他也伸手揭起了易杭的面具,就这样——
重新来过……
易杭借着伞的面积不够大看到了龙头,很大的一个,连在它后面的板凳灯笼则显得太小了,龙身的两边都跟随了大量举着火把的年轻人……
很热,烟花、爆竹、火把混在一起,是那种炙烤般的的热,只有嘴唇和胸口是凉的,因为此时他的唇部正贴着一只没有温度的鬼,心也和他的心连在一起。
离他们只有不到两米远的烟火正在如子弹一般往天生冲,带着可怕的出膛声,但易杭并不害怕,因为有人护在他身前。
等龙尾走过之后,烟花可算是消停了不少。
易杭收起伞,用袖子遮住脸呼吸了几口,难受道:“这空气真刺鼻,那些抬板凳龙和举火把的人真的受得了吗?”
“我帮你。”林澈抬起手来回,挥了一下衣袖,他们这一片的烟尘瞬间就被吹走了,空气清新了很多。
易杭如获新生地吸了几口空气,感谢道:“太厉害了!我本来还想去风雨亭避烟尘的,现在这里的空气已经比风雨亭还成新了。”
“你若喜欢,我便让整条街的烟尘都在顷刻间散去。”
“别了。”易杭抬手表示点到为止,说:“别浪费你的灵力,而且我家在问江流域,离这不远,你一吹烟尘就散到那里去了。”
“这样一场仪式下来,长陵镇估计一年以内都没有恶灵敢作祟了。”说着,林澈抬头看向了北边的天空。
易杭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看到北街那边升起了数百盏许愿灯,再回过头来,南街的人们也成群地聚在一起准备放许愿灯。
易杭对林澈道:“我们也放一个吧。”
……
长陵镇四条街道,以及周遭数百户人家,凡有梅烛经过的地方,都要在龙尾看不见之后放升许愿灯,到梅烛在问江桥完成它今年的游行之后,集镇上空已经布满数千盏许愿灯。
易杭看着满天的许愿灯,闭目合掌许下了今年的第一个愿望。
春节那天是他的生日,他没许愿,特地留到了今天。
因为,今天有值得陪伴的人在。只要有他,所有的仪式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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