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第二日太子果然就闹到了皇帝面前。
魏了被传唤入皇后的扶德宫,一进门就传来了太子讥讽的嘲笑声。
“七弟这是去蜀国学了些什么风气回来,儿臣倒是没见过,父皇您也是没见到七弟当时的模样,啧啧啧,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一点礼仪风度都没有。”
太子的语气止不住的嫌弃,甚嚣尘上的模样在帝后面前也不见收敛。
魏了心里却笑出了声,十年过去了,太子的作风还是一成不变,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后面会如何顺着太子的心愿发展。
果不其然,皇帝一声呵斥:“跪下!”
魏了照做。
皇帝冷哼一声:“这才几天,刚回宫就惹你皇兄不快,前几日倒是乖巧,现下没人教导你,你便嚣张起来了?”
不问缘由,不问经过,永远只听一面之词,这就是魏国的皇帝。
而魏了,永远只能在那偏心藩篱之外的蛮荒之地。
说完,皇帝还装似随意地冷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一惊,面色惨白,起身便跪在了皇帝面前。
“是臣妾教导不周,放任他没了规矩礼数,还请圣上将人交给臣妾处置,臣妾定会责罚!”
此时皇帝才勉强点头,而太子也在座位上嗤笑一声。
上演了数百次的剧情,明明都心知肚明,他们却好像从来不会厌倦。
魏了只是沉默着没说一句话,却让其余几人状似饱餐一顿。
待皇帝和太子走后,皇后才缓缓起身。
语气平静的让下人都撤离开来。
殿内只剩跪于堂下的魏了,和背对着他右手紧握着扶手的皇后。
许久,皇后才开了口:“恕于。”
转身垂着眼眸看向殿下的魏了:“你让本宫好生失望。”
魏了轻轻眨了眼,皇后带着扑面而来的风,吹向他的沉默。
厚重的裙摆进入魏了眼中。
皇后抬起右手,缓缓地握住了他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在颈侧陷入了肉里。
魏了被迫抬头。
皇后声音沉闷:“恕于啊,在蜀国的十年你过得不开心吗?”
逐渐握紧的手,让魏了的脖颈开始发红。
“既然回来了,就像从前那般,让圣上看不见你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又要给我添麻烦啊?啊?!”
带着怒气的质问让尖利的指甲如利剑一般刺向掌下的儿子。
皇后突然蹲下身,左手也死死地抓住魏了的肩膀。
她的眼睛通红,里面的颜色像滴了十年的鲜血,因质问而张大的嘴唇,堪比蟒蛇,能吃下一个活生生的人。
魏了被她加大的力气憋得脸色通红。
“你回答我啊!!为什么!!”
“这十年,没有你的这十年,你知道我过得有多开心吗?”
陡然间,她手指一松,放下了抓着魏了脖子的手。
魏了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她似乎全然没听见,仍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没有你的这十年,他几乎每次见我都是笑着的。”
“哈!”
她痴笑一声,突然又放大了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座宫殿都是她癫狂的笑声。
“咳咳!”大笑过后又干哑的咳嗽。
她转过头,狠狠地盯着魏了:“都怨你,都怨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
突然,她浑身一颤,又如被吸走一口气一般,眼中一秒就湿润了起来。
她眼神慌张,急忙抬手抱向魏了。
“恕于,恕于...”声音惶恐又害怕。
右手在魏了身后轻拍,声音从他耳边传来:“恕于,别怕,母后不会伤害你的,乖,快睡吧,快睡吧。”
魏了嗓子还有被灼伤的痛,嘶哑的声音却是皇后的。
带着温热的眼泪在他身后滴落,耳边又响起了年幼时熟悉的童谣。
‘我的孩子
世界很美丽
母亲带着你
将温暖包裹着你
把爱意传递给你
降临吧
我的孩子
母亲爱这世界如同爱你
你会在在甜蜜的爱里诞生
世界会柔软的接纳你
让你稳稳地落到母亲的怀里’
这首童谣在魏国街上连孩童也会唱,温暖的歌词长达两大段,是一位母亲述说给最爱的一双儿女的。
但魏了只听过这第一段。
童谣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用力地推开了他。
“啊——!!!”
她发狂地捂住了耳朵,蜷着身子不断地尖叫。
魏了难受地吞咽了一下。
深呼吸,正欲向前。
皇后却似有感应一般,猛地爬起身。
抬起拳头便狠狠地打向魏了胸口,一拳一拳的打出了闷哼的声响。
嘴里还不断地念叨:“滚!给我滚!都滚!滚!!!”
被打了几拳之后,魏了才伸出手轻轻地箍住她的手腕。
视线落到皇后的脸上。
他哑着嗓子开口:“母后,你脸上有灰,儿臣替你擦一下。”
皇后安静了下来,眼神直直的看着魏了伸出来替她拂灰的手。
静了一会儿之后,皇后才挣开了双手,慢慢爬了起来,不顾及身上的尘灰,径直走回她那皇后的高位。
“你走吧。”
声音之后是无尽的苍凉。
————
与此同时,楼陨与枭一也没有在宫里闲着。
如今有了给魏了洗尘的名义,两人随即前往国师府。
前几日刺探防守是为了摸清内宫的阵线,同时,现在魏了被传唤去了扶德宫,只剩下楼陨和枭一二人,更方便他们与乘云接头。
魏了不知道他们的行踪,他们也不会与他细论所有的细节。
他还不值得他们完全的信任,何况,如今的楼陨从不信任十二目以外的任何人。
有人可以合作,有人可以牟利,但不会有人能让她轻易地相信。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随意相信一个人带来的后果。
楼陨闭了闭眼,脚下没停,继续前往国师府。
“劳烦通报一声,请国师大人为七皇子做洗尘宴。”
门口宫女通报之后便将二人引进了门。
国师府金碧辉煌的模样已然有赶超后宫的样子,宫女宦官三步一人,偏殿竟是与清宏居的主殿不相上下。
别国国师府不过三寸之地,魏国这府邸却占据内宫大幅土地,可见皇家重视。
楼陨垂眸,魏国的佛道信仰倒是比她之前观察到的更为庞大。
随着思绪收回,一个身影映入眼帘,来人一席道袍手握拂尘,眉间红色的朱砂倒是衬得人出尘拂风。
清冷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你们先下去吧。”
殿内只余下三人。
“主子。”
出尘清冷的乘云和他那跳脱弟弟的还云,兄弟两人的性格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乘云开口道:“国师今日戍时才会回宫。”
楼陨:“不急,今日只是与你接会。”
乘云点头明了。
楼陨才问道:“魏国百姓佛道信仰似乎很厚重?”
乘云轻声回到:“魏国佛道文化在底层百姓内几乎占据九五成。”
九五成?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寻常文化信仰能占据五分之二已经是大势,而魏国几乎是全民信仰,足以说明佛道在魏国百姓之间的地位是具有侵略性的。
“魏国近十年来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甚至达到了悬殊的地步,官家和大地主占据上层地位,在财富层面已然富余,进而转向以更加剥削的方式去掠夺贫苦百姓,以寻求精神上的刺激。”
“底层百姓没有反抗之力,只希望能活着,便服从了上层的各项指令。”
“魏国每个月都会有一场追花宴。”
说到这里,乘云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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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一皱眉道:“这名字听起来……”
“格格不入。”
乘云接道。
他长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用最灿烂的名义,做鲜血淋漓之事。”
两人心里一惊,眉间也随着乘云一同紧皱。
“富人毕竟是少数,而穷苦的人民占据了大多数,但讽刺的是,全国的财富却流在那少数的人手里,他们随手扔出来的一小部分,才是让大多数百姓去瓜分的。”
“所以,没有还手之力的百姓只能服从。而这追花宴,就是从底层百姓的手里抽取人选入的宴会。”
枭一问道:“专门给百姓做的宴会?”
乘云眸中微沉,轻嘲一笑:“这哪是宴会,是富人的狂欢罢了。”
“从底层来的入宴名单步入上层阶级,你觉得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没等枭一回答,乘云惨然开口:“成为玩物。”
“追花宴是为了满足富人而设立的,残忍、血腥、草芥人命。”
“让被抽中的人员步入人类的斗兽场,最终只能存活一个人获胜,而富人会给予他一人一生不愁的财富。”
“生活困苦,愁惨半生的底层百姓,遇见唾手可及的财富,会如何?”
楼陨轻声开口:“饿狼扑食。”
乘云手里的拂尘在风中摆动,柔软的毛丝晃动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却没有带来一丝轻柔的慰藉,而是更加的沉重。
“所以大家迫切的需要一个信仰,穷人需要活着,富人需要掌权。以至魏国的佛道教横行,就成为了链接所有人的枷锁,一旦枷锁晃动,触碰的是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如同在风浪中的一艘船,绳索的两头需要制衡,一旦失衡,便是沉船同归于尽的后果。
屋内安静了一瞬。
沉默中是灵魂的嘶吼声。
听着乘云的话语,他们恍然间追忆起了尘封在记忆里的序连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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