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舒心家里出来,调查组的车子并没有直接开进,而是在停在了村口。
本来好奇这个小车是来找谁的,结果有眼尖的在人群中看到了郑林,这下大家就都明白了。几个妇女对着郑林指指点点,然后小声交谈着。
对于沈家收蘑菇的事情,大多数人还是很感激的。因为她们清楚有多大肚子就吃多少饭的道理。
但是也有人不想掺和这些事情,看见那些领导模样的人向这边走来,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调查组来了,郑林回来了。这个消息只用了盏茶的功夫就在村里传开了。
崔娥听到自家男人回来了,急忙就赶了过来。远远地就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郑林,心中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几步跑到跟前抓住郑林的胳膊,伸手半真半假的在他身上捶打:“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呀!老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玩意。”
郑林被崔娥这么一闹也没法躲着了,气恼的将崔娥推开,呵斥道:“滚一边去,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崔娥被推了个趔趄,顿时不干了,在那撒起了泼:“你还敢打我,老娘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成天为你提心吊胆的末了你还打我!老娘和你拼了。”
郑林手忙脚乱的将扑上来的崔娥控制住,低声呵斥:“虎娘们,皮子痒了,撒泼也不分地方!”
郑林实在不想被那些村妇看热闹,转头对着齐主任几人请求:“几位领导,您看我能不能先回趟家。”
齐主任本就因为崔娥不分场合的胡闹有些不悦,眉头紧紧的皱着,半晌过后还是点点头:“郑同志,你先回去吧。不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以前要确保我们随时能找到你。”
得知自己男人可以回家了崔娥也就不闹了,乖乖的跟在郑林身后。等离众人远了些崔娥狡黠一笑,凑到郑林身边讨好般的说道:“当家的,我刚才还行吧?”
郑林斜了一眼,伸手在崔娥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嘿嘿一笑:“算你聪明,等晚上老子好好伺候你。”
崔娥脸颊含春,轻剜了郑林一眼:“没轻没重的,谁稀罕。”说完屁股扭的更欢了,碰到村里的乡亲更是仰着脑袋打招呼。
他们走了以后,齐主任就和村民们聊了起来,听到的说法和沈舒心那边大同小异。当问到大家对沈家收蘑菇的价格有没有想法时,在一群七嘴八舌的妇女中他发现有几个欲言又止。
于是,沈主任让随行的人员记录了所有人住址,然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和赶来的村会计一起进村走访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那些村妇也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陆陆续续的散了。
在走访过程中,齐主任将事情脉络了解了七七八八,然后着重去了那几个有话要说的村妇家里。本以为会有什么重大发现,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原来那些人并不是卖蘑菇的事情,而是想反映一些祸害乡里的该溜子盲流子。当然这里面就有郑林,齐主任发现郑林在这个村子里口碑特别差。虽然没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错儿,但是偷个鸡蛋骗点小孩零花钱的事情却没少干过。
几个人从最后一家走出来,又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不能说是遇到,貌似是对方刻意在等他们。
经过走访,杨乡长心里也有底了:沈正直同志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嘛。心情不错的他主动走了过去,问道“小同志,你这是在等我们么?”
那个姑娘点点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么反应?”
杨乡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难道那些村民隐瞒了什么?”
调查组的人眼中开始泛光,都凑了上来。没想到这个举动把那姑娘吓到了,她双臂夹紧两手护在胸前,脚步向后移动。
见状齐主任朝靠过来的几人挥挥手,训斥道:“都凑过来干什么,没看把小姑娘都吓到了。”
然后对着那姑娘和善的说道:“小同志,别紧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那姑娘点点头。
齐主任又问到:“小同志,你怎么称呼?”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我叫沈红。”
杨乡长一听,悬起的心又踏实了不少:姓沈,那估计是沈家的亲戚了。自家亲戚应该不会坏事儿。
齐主任也是一愣:这个娘是沈家人,这时候沈家人来干什么?心里有疑问但是脸上仍然很平静,问道:“沈红同志找我们想反映什么事情?”
沈红将齐石被郑林欺骗的事情讲了出来,当然其中隐去了自己参与的那些。最后信誓旦旦的说道:“郑林之所以会举报,就是为了报复,几位领导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呀。”
齐主任和杨乡长顿时恍然,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积极分子揭露丑恶事件,而是一个盲流为了私人恩怨实施的打击报复行为。
了解详细以后齐主任安抚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转身以后沈红嘴角清撇,眼珠上翻,小声嘟囔:“郑林我就不信你能好得了,至于齐石等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被沈红耽误了一会,齐主任几人不再停留直奔齐石家。
送货的卡车还没走,家里除了沈正直外所有的大人都在。
大舅妈和大姨正在安慰三舅妈,姥爷和大舅正在商量对策,齐石张了几次嘴都没插上话。
王伟哥仨你正气鼓鼓的坐在旁边,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还在在省府。若不是齐石在电话里让他们找大哥沈迎新拿个什么东西,他们早就回来了。
这不,刚一回到家攒了一路怒气值的哥仨,抄起家伙就要去找郑林。
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沈春鸿老爷子拦了下来:“都老实儿的坐那,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凡事多动动脑子。”
哥仨纵有再多的不甘心,老爷子发话了也得忍着。
院子里等着卖蘑菇的人在众人也没心情管。那些人村里村外的都有,他们也有听说沈家被举报的事情,一个个正在那唏嘘。至于是真的为沈家担心,还是为自己少了一门赚钱的营生,这只有各自清楚。
齐主任几人一过来,看到院子里聚集着这么多人也是吃了一惊,再看到墙边成垛码放着的编织袋更是暗暗啧舌。
这几十口子人正三五成群的交谈着,看见几人进来众人纷纷小声议论。
“这就是来调查的吧。”
“应该是,你看看那几个人的派头一看就是当官的”
也有人担心:“这年头本来挣点钱不容易,这要是老沈家被查了不又没了来钱道了么!”
“是呀是呀,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犊子举报的!”
“你还不知道啊,我可听说了。好像就是在公社卖冰棍的那个郑林。”
“你说的是那个盲流子。”
“对,除了他还有谁。”
“也对,只有这种人能干出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儿。”
齐主任听着直摇头,倒是杨乡长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乡下糙汉子不都这个样子说话么。
从人群中穿过,刚准备敲门,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把门打开了。
齐石挡在门口:“几位叔叔伯伯是上面下来的吧。”
齐主任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弯下腰说道:“是的,我们是县里来了解情况的。”
齐石朝屋子里面喊了句:“姥爷,上面来人了。”
然后,将身子侧向一旁:“诸位,请进吧。”
几个人都进了屋,杨乡长看见沈家几个长辈也看到了沈英杰。于是很熟络的上前打招呼:“沈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呢。”
“正家兄弟,好久不见呀”
“沈英杰同志快开学了吧。”
齐石说话的时候,沈春鸿等人已经迎了过来,几个妇人也去了卧室。
沈春鸿笑着说道:“杨乡长,托你的福我这副老骨头硬实的很。”
杨乡长又给众人介绍起齐主任一行人,寒暄过后众人入座。
齐主任说明来意,并且表示已经进行充分的走访了。
沈春鸿听他说完,对杨乡长说道:“我们家除了我那个不争气的三儿子,也就在政府工作的大孙子,和这个上学的小孙子懂得多些。其他人呐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庄稼汉子,要说我们搞着投机倒把,可是没那个胆子。”
齐主任见沈老爷子没搭理自己只是笑了笑,对此他能理解。换做是谁都会对自己有意见的,毕竟这个差事就是得罪人的。
杨乡长觉得沈老爷子这个举动很不妥当,满含歉意的看向齐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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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齐主任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让他继续。
杨乡长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说实话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僭越了。但是他也无奈,毕竟自己之前来过两次沈家,于情于理也不能装作不认识。
当然那几次来都是公务,第一次是沈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时候,代表当地政府对于退伍老红军慰问。第二次是因为沈英杰以全县第一名考上大学的时候。
听杨乡长说完,沈春鸿老爷子说道:“这事儿呢,起因还是因为我。我家老兄弟在退休以后就住在省府,一年到头也吃不着几次家里的特产。今年蘑菇长势好,我就合计着让孩子们送点过去。结果这个臭小子和我说:既然他舅爷都吃不上几次,那别人也吃不上吧。干嘛不多拿点试试能不能卖出去。”
调查组的人恍然,这时候最后一块拼图凑齐了。
齐主任问了一句:“老人家,那能把卖多少钱,卖给谁了?详细讲讲么!”
沈老爷子看了一眼齐主任,然后又转头看向杨乡长。
杨乡长心里苦啊:老爷子你这是给我撑脸呢还是给我上眼药呀。不过想的再多都没用,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老爷子,你就别为难我了,讲讲呗。我们回去也好向上面汇报。”
沈老爷子看火候差不多了,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可没为难你,只不过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就让我家小石头和你们说吧。”
众人向齐石,一个个满脸问号,要是能具现的话你会发现调查组每个人脑袋上面都有一串黑点,黑点最前端还有一只乌鸦正在玩命的飞。
看见杨乡长在苦笑,沈老爷子说道:“我可没和你们开玩笑,这事情几乎都是这个孩子操持的。”
说完拿着烟袋锅起身:“老喽身子骨再硬精神头也不够了,你们聊着吧。晚上都别走在这吃个饭!”
齐石将手里的档案袋递给齐主任:“领导你先看看这个。”
齐主任接过后,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把张纸看了几遍,齐主任一阵苦笑,然后递给杨乡长:“看看吧!”
杨乡长疑惑的接了过去,片刻嘴里发出“嘶”的吸气声。
齐主任很满意杨乡长的反应,怎能自己一个人吃惊。
杨乡长又递出传阅,这才问道:“这个是谁想到的?”
齐石笑呵呵的说道:“当时翻看旧报纸见过某地有过这种,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下,就去申请了。”
齐主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一脸不可思议,连忙询问:“真是你想到的?”
齐石点点头,反问:“各位领导,这个蘑菇现在我们还能收么?”
齐主任点头:“能,能收。不过这个沈迎春是谁。”
齐石指着一旁呆滞的二哥:“喏,就是他,我二哥沈迎春。”
知道可以继续收蘑菇,众人便出去忙活去了。这时候沈老爷子又出来了,陪坐在齐石旁边:“石头,和你杨伯伯齐伯伯讲讲吧。”
齐石便从开始讲起,讲述了几家大型工厂采购的事情,捎带着提了句医大采购,然后讲了讲办照的初衷。
最后叹口气:“齐领导、杨乡长,您也知道村里面太穷了。我的想着可以给乡亲们在农闲时带来点收入,或多或少可以贴补家用多好的事儿。结果又出这么档子事情,寒心呀。人怎么能端起碗吃饭,撂筷子骂厨子呢。”
杨乡长笑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情太匪夷所思了,有些人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再说,你们这个卡车租赁还是有些违规的。”
齐石点点头:“这个还是疏忽了,小看了人性。不过错了就是错了,我认。但是这个事情不会影响我舅舅的工作吧?”
这个杨乡长不好回答,齐主任接话道:“正直同志,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有点欠考虑,但是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齐石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齐主任泼了盆冷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毕竟这种事情在咱们这边没有先例,事情具体结果还要讨论后才能定下来。”
齐石理解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但是有些话他说出来有点惊世骇俗,但是不说出来心里就会不痛快:“各位叔叔伯伯,想必你们也知道农村一年到头能赚钱的地方太少了。说是从嘴里一分一毛的扣出来的不过分吧。”
大家纷纷点头认可,别人都觉得他们这些干部多么风光,其实工资也没多少。连他们家里的日子都要精打细算的,更别提农村这些土里刨食的人了。
齐石接着说:“再说说我家借壁邻居,他家里有三个孩子。因为交不起学费,让老大辍学,可是十几岁的孩子不上学又能干点什么呢?再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要不了两年,他们家的老二也得辍学。”
给几个人杯子里添上水,齐石继续说道:“好多人家,就指望着家里卖点鸡蛋鸭蛋攒点钱,可是又能有多少呢?一年都头估计给孩子换身新衣服都不够。”
“于是我就琢磨着能不能做点什么,让大家都能有点活钱,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贫穷,但是至少能让生活不再那么拮据。甚至,可以让那些交不起学费的小伙伴有机会回到学校接受教育。”
众人被这一番话给震撼到了,这是一个几岁孩子该有的觉悟么?
齐主任还是清醒的,这些话里他感觉到了问题:“这是你对赚取高额差价的解释么?”
齐石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我从乡亲的手里收蘑菇,然后到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卖。从中间赚取相应的利润,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掰开了说,有人走几里路去乡里集市上卖蘑菇,一天可能卖个三五十斤,赚个十块八块钱;看到卖蘑菇能赚钱,又有人坐车去县里卖蘑菇,一天可能卖掉一百斤,赚了三四十块钱,那为什么我不能走几百里路,去省府赚四五百块钱呢?”
“如果乡里卖蘑菇不算投机倒把,那去县里卖算不算,去市里呢,我只是比他们走的更远去了省府而已。”
“再说自己去乡里赶集卖,是不是每次都能卖出那么多?费了时间还卖不完,为什么不直接卖给我呢?毕竟每斤只差了五分钱,至于我卖多少钱那是根据当地的蘑菇价格定的,并不是我自己喊出来的。”
“再说回来,我若是按照县里的价格收乡里的蘑菇,那么乡里,县里卖蘑菇的人他们怎么办,是不是要涨价。买蘑菇的人是不是要花更多钱?”
这下调查组的人都明白了,也认为这个价格是合理的。
齐主任问一旁的杨乡长:“你有什么感觉?”
杨乡长不禁感叹:“大开眼界,匪夷所思。”
齐主任哈哈大笑:“对,就是这样。”
沈春鸿捻着胡须,脸上有淡淡的骄傲。
齐主任:“小齐同志,那以后你还会继续收购蘑菇么?”
齐石回答的很干脆:“会。”
杨乡长在拍手称赞:“好!”
齐主任又问:“为什么?”
齐石:“消灭贫穷,共同富裕。”
口号喊完了,齐石要问最关心的问题了。
“两位领导伯伯,具体事情你们也了解清楚了,我三舅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齐主任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这是在逼他表态,关键是这个事情不好表态呀。
只能含糊的说:“这个事情我明天就上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齐石再次提起这个问题也是为了试探齐主任的态度,见对方这么说就知道这个事情还是要看上面的意见。
齐石略一沉吟:“那还有个事儿。’
杨乡长在一旁调侃道:“小同志,你的问题可不少啊?”
齐石伸出一根手指:“就最后一件事儿!”
齐主任说道:“那好,小齐同志说说是什么事儿?”
齐石努力的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我家被举报的事情,请问举报内容属实么?是不是投机倒把?”
齐主任眼睛一眯,杨乡长眼睛一亮。
齐主任说道:“举报内容与事实出入很大。”
齐石:“仅凭捕风捉影臆测出来的事情告发他人,属不属于诬告?”
齐主任坦然的回答:“这个我不是学法律的,这个事情不好回答你。”
齐石不依不饶:“可是这件事情已经对我家的声誉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并且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杨乡长在一旁憋着笑,暗道:“这小子滑头的很。”
齐主任被逼的没辙了:“这种事情,你可以向当地政府提告,申请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
杨乡长一听,暗道:“卧槽,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果然,齐石立刻转头看着杨乡长,一本正经的说道:“杨乡长,我向你举报我村村民郑林诬告我家投机倒把,对我家声誉造成严重影响,对我个人心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这种伤害在我以后的成长中会严重影响我的身心健康!”
杨乡长听的直呲牙:这小子是铁了心要让郑林付出代价了呗。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无奈的说道:“小同志你的举报我收到了,我们会尽快调查,如相关人员确有不法行为,我们将予以严惩。”
齐石欠欠的拍拍手:“那就请杨伯伯赶快行动那个吧。”
杨乡长这个气呀,一把将齐石拉到身前,双手捏住齐石那肥嘟嘟的脸蛋:“难怪沈老爷子夸你,你是真妖孽啊。”
杨乡长动作很快,安排司机去大队部给乡里打了个电话。
乡里那辆警用三轮车,拉着警笛狂飙而来,没过多久“抓啊住”“抓啊住”的警笛声响惊醒了即将沉睡的村落。
正搂着崔娥在炕上造人的郑林,闻声立刻就萎了下来。
崔娥一脸不满的在郑林的胸口锤了一拳:“熊玩应,又吊着老娘。”
没过多久,村里就就响起了崔娥的哭嚎声:“当家的!”
第二天村口的妇女座谈会又有了新谈资,郑林回来了,郑林又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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