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乡里的招待所。
杨乡长看着眼带血丝神情憔悴的沈正直，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正直同志，做事欠考虑啊，一点都不严谨！”
沈正直低头苦笑：“杨乡长，收蘑菇这件事情我是支持的，您也知道村里面太穷了。孩子们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可以给乡亲们带来点收入，是好事。”
杨乡长笑骂：别人做是好事，你亲属做那就不见得喽。你说你，也是个老基层，这种觉悟都没有了么！”
沈正直是有情绪的，给村民创收，怎么就落不下好呢。心里憋屈，说话就带着火气：“乡长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还有人看不得大家好呢！”
杨乡长叹了口气：“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咱们要多找找自身的问题，不过这事儿你也别有负担。要相信组织。”
沈正直还是有些气不过，低头不说话。他想了一整晚，真的想不明白。
杨乡长还是很了解沈正直的，知道他还没转过弯，语重心长的说道：“正直啊，现在不是蘑菇的问题，是你以公职人员给亲属担保这件事。”
沈正直瞬间来了精神：“领导，收售蘑菇的事情没问题了。”
杨乡长敲敲桌子：“沈正直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很危险啊！你就没有意识到你所犯的错误么？”
沈正直脸上堆着笑掏出烟弯腰递给杨乡长：“您消消气，来，抽根烟。”
杨乡长被气笑了，呵斥道：“你小子给我严肃点，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沈正直忙不迭的点头：“知道知道，您先抽烟，要不我给您倒杯水。”
“别跟我整这套。”
“我这不是高兴么。您放心，一会儿我就写检讨，保证让您满意。”
杨乡长也拿这个基层干部没辙，接过烟任由沈正直点燃：“正直呀，担保的事情怎么定性还要看上面，具体结果我也说不准。你要做好两手准备！”
沈正直表情轻松：“领导，只要能让村里人日子好过些，怎么处理我都行。”
杨乡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下午，县里就有了结果。沈家村蘑菇收购事件，合理合规不存在投机倒把行为。沈正直违纪担保行为，给予内部批评。
杨乡长到招待所向沈正直宣布了上面的决定，看着神采奕奕的沈正直，没好气道：“踏实了？满意了？”
沈正直连连点头：“满意，满意，这哪能不满意呢！说实话我都做好被撸下去的准备了，甚至连以后干啥都想好了。”
“你想干啥，和你家小辈儿一起卖蘑菇么？瞧你那点出息！”
“领导批评的对，领导说的都对。”
“严肃点，收拾一下滚蛋吧。”
“哎，哎，哎！这就滚蛋。”
把在床单抻平，然后象征性的扑撸两下，沈正直说道：“领导，那…我就先走了！”
“滚吧，不滚还等着在这过年呀！”
沈正直点头哈腰，一步一步退到门口，出了门后瞬间烟杆笔直迈步向前。
看着他那样子，杨乡长又有点气儿不顺，对着背影喊道：“你小子以后再多给我惹点麻烦！”
沈正直身子一顿，没敢回头：“放心吧，领导！”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去。
沈春鸿老爷子几人也在等消息。看着自己妯娌憔悴的模样，大舅妈安慰道：“放心吧，应该不严重，估计今天就能有结果了。”
三舅妈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说道：“我知道，可是一时不见到我就忍不住去担心。”
老爷子也不想家里这么压抑，对着众人说道：“好了，事情不都查清楚了，那就等消息吧。都坐在这也没用，都散了吧。该干啥就去忙活吧，别耽误了明天送货。”
众人离去后，将齐石喊了过来，抱在腿上问道：“小石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齐石正用小手抚摩挲着姥爷下颚的胡子，闻言歪头说道：“姥爷，其实这个事情没多大事儿，咱们做的事情合法合规不会影响到我三舅。现在唯一有纰漏的地方就是给我们担保的事情，不过料想最多给个警告。”
老爷子点点头，没有再继续深聊这个话题。说白了老爷子看到家里小字辈做的这个营生这么赚钱，心里也有了底气。老三要是被撸了，大不了回来一起卖蘑菇。
傍晚沈正直就回到了家里，这下大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郑林因为诬告被拘留15天，乡里供销社的工作也丢了。
风波过去一切恢复正轨，除了齐石大家都不怎么忙了。因为伏蘑菇过季，二嫂他们两位女同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结果回家没几天姑嫂二人就回来了，一个劲儿的说：在家里呆不住，一天不摆摊浑身难受。
齐石在省府住了几天，将印刷款结清，把日记本拉回小院，就等着开学时好好卖一波。
和沈家人的轻松不同，郑林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到了释放的日子，嘴里念叨着教导员的嘱咐：出了门一直往前走，别回头。门外面刺眼的阳光晃的他眼泪直流，急忙用手捂住，过了好一会眼睛才舒服些。
拘留所这边很偏僻，等了半晌也没见有行人车辆经过。郑林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步行回县里了。想着把自行车拿回来就马上回家，又想着想到自家娘们那软软的身子，顿时心里火热，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快了几分。
突然，身后有汽车鸣笛，回头看去就见一辆吉普车正朝着自己驶来。郑林急忙向一旁躲闪，但是开车的人好像瞄着他一般也向这边拐。身侧就是一条深沟，郑林避无可避直接捂着脸蹲了下来，心道：完了完了。
不成想即将撞到他时，车辆发出吱吱的刹车声然后停住，但是驾驶员好像有意戏弄他一般，又松了下刹车，车辆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耸动了一下。保险杠不轻不重的顶在郑林的胳膊上，郑林被顶了一屁墩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时候副驾的车窗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探出头笑呵呵的问道：“你就是郑林？”
趴在地上郑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确认这人是自己要找的，从车后门下来两个人，架起郑林的两条胳膊就往上车拖。
郑林想跑，可是两腿发软，两条胳膊也被人控制挣脱不开，无奈只能张嘴呼救，寄希望于看守所里面会有人能出来解救自己。
结果后脑勺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有人出声警告：“闭嘴，老实点。”
和郑林想的一样，这边的事情看守所的人看到了，只不过没有人会管这种闲事儿。再说这种吉普车县里就那么几辆，这几个混小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但是这一切郑林不知道啊，此刻他的心里慌得一批。瞅了半天也不见守所里有人出来，他彻底死心了。低声下气的说道：“几位大哥，我以前没有得罪过你们吧！”
旁边的一个人侧身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别废话，老实儿待着。”
汽车穿过了县城，开进了一个山脚下的小院子。一看这里这么偏僻郑林魂都吓没了，心里念叨：完了完了，估计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旁边的人想拉他下车，郑林两腿用力蹬着车框，两手死死地撑着车门，说话都带着哭腔：“几位大哥，这。。。这。。。”
坐在副驾的年轻人率先下了车，站在车旁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冯哥，我们回来了。”
扭头看着拼命抵抗的郑林一脸不屑：“就这种货色，真不知道冯哥找他有什么用！”
随后又对另外的两个人说道：“麻利点，把他弄下来，别脏了咱们的车。”
和郑林拉扯的那人也有点不耐烦了，对另外一人说道你上去给他两脚。
郑林最终还是下了车，只不过是经过助力的——前面拽后面踹。
下车的姿势也不太好看，整个人摔了个狗大马趴，下巴壳都被挫破了。
两个人不在乎郑林是否受伤，一人抓住一个手腕就往屋里拖。
看着越来越近的屋门，郑林也顾不上疼了，疯狂的喊叫着：“大哥，大哥，饶命呀。”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被炒得烦了，回头就踹了一脚。
剧烈的痛疼加之精神极度紧张，郑林“嗷”的一嗓子身子一抖，裤子下面渗出了一滩水渍。
晒得滚烫的地面升腾起浓烈的尿骚味，拉着郑林的年轻人被熏得干呕不止，愤怒的抡起胳膊，狠狠的一巴掌抽在郑林的脸上：“废物玩应儿，给老子憋回去。”
郑林浑身颤抖，脸庞扭曲，双腿夹紧，但是片刻又松开了。地上的水渍越来越大，一股更浓的尿骚味充斥整个小院。
刚才动手的那个人，抬脚重重的踹在郑林的肩头：“妈的，不是让你别回去么？你他么的听不到么，给老子憋回去！”
郑林眼珠上翻面部扭曲，躺在尿液中，打了个激灵哆哆嗦嗦的说道：“对对对不起，尿尿尿完了。”
看郑林的怂样子，几个人均是一脸鄙夷。他们不明白这种人怎么有勇气搞诬告那一套，更不明白冯哥为什么要见这种货色。
外面的动静比较大，屋里面有人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地上的郑林，看着地上隐隐散发着骚味的水渍，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小五、铁蛋你俩去打点水给他冲冲。”
转身对另一边的年轻人说道：“二娃，你们没找错人吧，怎么是这个熊样子。”
二娃也是一脸晦气：“冯哥，没搞错就是这个怂货，真不明白你找他干啥。”
冯哥全名冯国志，他老子是副县长，二娃叫田春，家里是GAJ的局长，小五叫武进，他爸是财政局的，开车的彪子叫金彪，家里是武装部的，另外绰号叫直溜的全名刘喜，家里老娘是县里计划生育口的领导。
这样的五个人凑到一块，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但是也做少不了捞偏门的行当。
小五和直溜先洗了洗手，然后一人拎了一桶水浇在郑林的身上。来来回回好几趟，直到闻不到骚味才停下。
大夏天水井里的水凉的刺骨，地上的郑林冻得嘴唇子都发紫了，看着两个人将水桶扔到一边，暗松了一口气。
哪成想两人走过来对着他又是一阵猛踹，郑林只能护住脑袋，强忍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手脚并用着爬向被叫做冯哥的人。眼瞅着就要抱上那人的小腿，结果一旁的二娃飞起一脚，直接踹在郑林的脸上，郑林身子猛地后仰，鼻子嘴角都流出鲜血。
顾不得疼郑林再次爬了过去，嘴里一个劲儿求饶的：“几位大哥，大爷，别打了，饶命呀。”
冯国志摆手制止了仍想踢踹的几人，低头瞅着狼狈不堪的郑林：“你就是那个郑林？”
郑林战战兢兢抬起头，惊恐的脸上想挤出点笑意，结果扯到伤口，疼的整个脸都扭曲了。呲牙咧嘴的回答道：“是是是，小的就是郑林。”
冯国志：“我听说你是因为诬告被拘留了？我对这事儿挺感兴趣的你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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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林暗道：坏了真是因为这事，这几天在拘留所里他就担心出来以后会不会被沈家报复。
这会听姓冯的这么问，顿时悔恨不已，早知道自己就不是这坏心思了。不过也暗暗的发誓等自己逃过这一劫一定要报复回来，他把这笔账又记到沈家身上了。
心中发狠，但是嘴上确实软得很：“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去诬告沈家。我以后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二娃这时候也明白冯国志的心思，对着郑林喝道：“废特么什么话，冯哥让你说你就说。磨磨唧唧的，欠揍是不！”
冯国志挥手安抚一旁的二娃，随后蹲下身子给郑林整整衣领：“说说怎么回事儿，我对你举报的事情很感兴趣，你要是让我满意了有你的好处。”
郑林眼珠子一转，心里猜测：难道是这个姓冯的和沈家不是一路的？
于是试探的问道：“您是问我沈家倒卖蘑菇的事儿么？”
冯国志递过去一块手绢，示意郑林擦擦脸：“对，你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
郑林有了猜测，讨好的接过手帕在脸上擦了擦。心里暗骂：他妈的，这顿揍挨的怨，你早说你问的是这个事儿啊。
不过，他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沈家造成的，这笔账早晚要和沈家算清楚。
郑林揉着生疼的脸颊，定了定神：“那老沈家的人真不是个东西，几位大哥你们小心可别被他们阴了啊。”
二娃不想听他废话，扬手呵斥道：“好好说事儿，再废话抽你！”
郑林一哆嗦，紧忙说道：“我听说沈家在村里两毛收的蘑菇，拿出去能卖八毛钱。一天能赚大好几百，我觉得这就是投机倒把，所以就举报了。”
冯国志眼睛一亮：“八毛？你确定？你知道他在哪里卖的么？”
郑林笃定的说：“我确定，就是八毛。”
“但是具体在哪里卖的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在市里，因为俺们隔壁村有人去市里卖过，卖不到那个价。料想应该是在省府了。”
然后又小心的补充道：“我只是猜测哈，我猜也只有省城人才有可能买那么贵的东西。”
冯国志也觉得省府的可能性最大，武茨市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这山上的特产自不是什么稀罕物，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在省府。伸手将地上的郑林来起来，扭头对着一旁的二娃说道：“二娃，这事儿就先这样吧，一会你送郑兄弟回去。
”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塞进郑林湿漉漉的衣兜里：“郑兄弟，你瞧这事儿整的，都是误会，让你受苦了！”
郑林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另一副表情，嘴里客套着：“冯哥你客气了，您这是干什么？这可使不得，这个我不能收。”
冯国志也摆出一副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的模样，不悦地说道：“这个必须收下，你不收我心里不落忍。”
郑林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我这事儿您别往心里去，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心里又是一阵咒骂：这特么的是打发要饭的呢，自己这德行估计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看看鼻子，这钱够不够都不好说呢。
冯国志对郑林的表现很满意，拍拍郑林湿漉漉的肩膀：“好一个不打不相识，郑兄弟豪气。”悄悄对一旁的二娃使了个眼色，又满脸笑容的：“郑兄弟这会应该也想家了吧，我就不耽误你回去看媳妇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们哥几个就仰仗正兄弟帮忙打听一下那个蘑菇的事情了。”
郑林将手绢递了回去，谄媚道：“放心，回去我就打听。”
冯国志看着递过来的手绢，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并没有伸手，而是促道：“走吧，走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又对二娃说道：“一定要把郑兄弟平安送到，快去吧。”
郑林躬着腰慢慢后退，连连作揖：“告辞，告辞！”
看着吉普车开出院子，冯国志将手绢扔到地上又啐了一口。对着小五两人说道：“收拾收拾，晦气。”
郑林毫不客气的摊坐在吉普车的后排，心里正合计怎么才能从这事儿里捞点好处。他看得出来这个这几个人都是有背景的，因为在县里有资格坐这种吉普车的可是不多。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和人家谈条件的资格，随即又自我安慰即便捞不到好处，那能出口恶气给老沈家找点麻烦好像也不错。
前面的二娃看着后面一副大爷模样的郑林，心里十分不爽。只是目前还用得上这种货色，要不然他一脚就把他踢下车去了。虽然用得上，但是也不能让他分不清楚大小王。于是出声说道：“嘿，姓郑的你要去哪里？”
郑林思路被打断，抬头就看见瞪着自己的二娃，颤抖的回道：“二娃哥，我去县政府。送我去县政府就行，我的自行车在那。”
二娃也不再理他，对着开车的青年说道：“彪子，去县政府。”
在县政府对面二娃也下了车，盯着郑林的说道：“郑林，冯哥交代你的事情你赶紧办，要不然哼哼！后果你自己琢磨！”
郑林很怕这个下手贼狠的二娃，恭敬的回答道：“二娃哥你放心吧，我回去就办。”
二娃敲打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不过眼珠子一转对着正要过马路的郑林说道：“对了郑兄弟你看这车来回跑的都没油了，我这有没带钱。你看？”
郑林心中那个骂呀：这人真他么的不是东西了。
麻利的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那湿透的大团结，谄媚的递了过去：“二娃哥，你看我这狗脑子。怎么把这茬忘记了，都是自己兄弟怎么能要冯哥的钱呢。正巧你就拿去加油吧。”
接过大团结，二娃转身上车。
看着一溜烟远去的吉普车，郑林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草，他妈的什么玩意！”
这时候不远处一个带着红袖箍的妇女几步走了过来，嘴上喊道：“那个人，别寻摸了就是你？随地吐痰罚款两毛。”
郑林转身就跑，迅速地穿过马路。也不管后面远远地传来“站住，别跑！”
气喘吁吁的跑到存自行车的地方，在车棚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的自行车。不死心的又找了两遍，依旧没有，郑林顿觉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到地上。想到那是自己结婚的时候买的唯一的大件，就这么给丢了。
不由得悲从中来，屈膝抱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那个带着红袖箍的妇女也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看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大老爷们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诧异的问道：“你跑什么？就罚两毛钱你至于么？”
看郑林跟本不搭理他，一个劲的在那哭嚎，不耐烦的说到：“没篮子的玩意，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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