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艳阳高照。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登山石阶,站在这建于山顶的凉亭里,终于能够看到剑宗的大片建筑了。
眼前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前方一座大山横亘于天地之间,山上树木苍翠,无数青黑瓦片于参天大树之间若隐若现。
山上并无人间烟火升起,偶见剑光起落,眨眼间便已远去。
此山便是剑宗宗门大殿所在地,天照峰。
隐藏于八荒天南苍茫群山之间的天下第一剑修大派:剑宗,其山门地界无比辽阔,但核心地带,仅三峰、二谷、一丘、一湖而已。
主峰天照峰最大,看上去像个倒扣在大地上的碗,但这并不代表天照峰不高,剑宗地界内,天照峰的高度排在第二。
停云峰最高,此时白晨与侍女站在这低矮山顶亦能望见,便在天照峰背后的东北方向,整座停云峰如同一柄利剑,直插天穹,半山之上已是云雾缭绕,山下人自然无法窥见一峰全貌。
双月湖最美,湖光山色,秀丽无边,可惜隐于更远的青山后边,两人所站之处并不能看见。
其余还有:神隐峰,青竹丘,繁花谷,红叶谷。
值得说道的是,神隐峰并非一座山峰,天照峰背后百里之内的山脉,皆属于神隐峰的范畴。换而言之,神隐峰即是天照峰的后山。
神隐峰并无峰主,亦无弟子,常年隐于浓雾之间,由于山中多阵法禁忌,寻常弟子鲜少涉足。
以凡人之躯站在白晨此时所立位置,眼前瞧得最清楚的,便是天照峰的前山。
天照峰山脚下有条河面很宽,但水并不深的河流,名为洗剑河,蜿蜒流淌于群山之间。
河对岸地势开阔,草坪青青,此时正有剑宗弟子在草坪上练剑,或独舞,或对练,或多人乱战,剑光霍霍,十分热闹。
草坪中人,皆为金丹境以下的剑宗外门弟子。所谓金丹境,是修行界通俗的叫法,若以剑宗标准,则叫作剑胆境。
金丹境以下,气海之中并无多少储藏,因此无论是剑(灵)气外放,还是操控飞剑法宝等物,都极为艰难,草坪上的弟子便多为执剑修炼,少有敢让利剑脱手者。
在这些练剑弟子的背后,数百幢小阁楼分布在缓坡上,正是剑宗外门弟子与杂役的居所。
天照峰极大,因此阁楼数量虽多,却并不密集,一眼望上去,每一栋阁楼之间,至少有两丈间隔,其间树木青绿,繁花点缀,环境十分优雅,连山风到了这里,都变得温柔许多,偶有炊烟升起,便将其轻轻吹散。
缓坡上并无过于高大的建筑或树木,只有再上去一些,随着山势渐渐拔高,树木才逐渐高大起来。
一座气派的迎客大殿,便在山腰最下方。大殿周边分布着数十幢剑宗外门执事的居所。
再往上便是宗门大殿了,倘若剑宗有大事需要商议,各脉之主便在此会聚议事。
与此殿同一高度的,还有各种功能型宗门建筑,如藏书楼,器阁,丹阁,诫堂,讲剑殿……
剑宗弟子并不炼丹,因此丹阁中的丹药皆为向外购得。
宗门大殿再往上,便几乎见不着建筑了,只有稀稀落落几片青瓦于树木枝叶间若隐若现,皆为天照峰内门师兄师姐师叔之居所。
掌门别院在山顶之下,远远望去,似乎有一小院隐于其中。
不过,整个天照峰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最显眼的,当属山顶上的那一座祖殿。
天照峰顶云海翻涌,一座高大巍峨、金碧辉煌的大殿,宛若坐落于云端之上,如同神迹。
巍峨大殿之前,架着一口巨大的铜钟,有祖殿一半高大,同样在云海之中清晰可见。
白晨亦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天照峰,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感慨:
“不愧是传承无数年的远古大派,果然气派堂皇,井井有序。”
身后侍女闻言便问:
“公子,天道观又如何?”
“天道观……”
白晨笑笑,
“只能说更气派,但少了几分清净。”
“为何?”
“人太多。”
没错,若论山门气派,天道观毫无疑问是天下第一。
论弟子数量,同样天下第一。
当前剑宗全宗上下,除去那些凡人杂役与隐世之人,人数约莫是一千出头。
而天道观,光是弟子便有三千之多。
即便不论底蕴与当前形势,天道观毫无疑问都是稳压剑宗,就当前明面上的最强战力而言,姬芜神也比余怀雨强上几分。
世人皆有目共睹,四年前追杀九荒剑主时,姬芜神功劳最大,先出手的余怀雨反而成了陪衬。
因此在赶潮人制作的登仙榜上,姬芜神第一,余怀雨第二。
这两人,一个是先天道体,一个是先天剑体,皆为人中龙凤。
至于尤在这两种天赐神赋之上的天生道种,在前代天道观主飞升之后,已有近三千年不曾现世。
十多年前诞生于白家的白晨,曾被推测有可能是天生道种,但在他十岁那年,这个有可能亦变成了不可能。
哪有天生道种练功能把自己脑子烧迷糊的?
如今“天才世子”这个名号,在世人嘴里,便成了一种调侃。
而那位被调侃的世子,此时却正在下山。
上山易上山难,且石阶更为陡峭,每下一级,白晨都能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剧烈疼痛。
额头早已冷汗密布,但他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绿萝也疼,心疼。
这两天来,侍女心疼了一路,却拿“犟种”公子毫无办法。
好在就要到了。
快到山脚的时候,一座牌楼横在路上。
这牌楼并不高,但很大。严格来讲,实际上是要过了这座牌楼,才算真正进了剑宗的山门。
路旁还有一座小楼,正是迎客楼,一名中年执事便坐于楼前一张桌案后,在为几名求剑少年登记。
尚有一名青年坐在执事旁边,但他并不管事,把两腿架在案上,整个人半躺在一张太师椅上睡觉,怀中尤抱着一柄无鞘大剑。
白晨带着侍女走上前去,忍不住多瞧了青年两眼。
青年相貌看起来平平无奇,长发散乱,脸倒挺白,但是下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若非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剑袍,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浪荡子,而不会将他与高不可攀的剑宗内门弟子身份挂钩。
但白晨的注意力却在青年怀中的大剑上。
那是一柄玄铁巨剑,未开锋,光是看上去便感觉有不下三百斤,加上青年本身的体重,竟没将那椅子压塌,令人惊奇。
但是被这么一柄重剑压着,他是怎么睡得着的?
正在伏案填字登记的那名少年,每写几笔便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神中充满困惑。
有点意思。
看出来青年是在练功的白晨,眼中闪过一些兴致。
不知是否感应到被人注视,那青年忽然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直接与白晨对上。
青年嘴角一弯,眼睛也亮了起来,望着白晨笑道:
“哟,好俊的公子哥,世间容貌好看成这样的少年,可不多见,打哪儿来的?”
方才白晨在山上凉亭歇脚的时候,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因而此时形象看起来尚可,恢复了几分世间无双的风采。
众少年闻言,立刻顺着青年的视线回头,这一看,俱面露惊容。
白晨朝青年作揖行礼:
“见过天照峰大师兄。”
他即将入门,叫一声大师兄并不逾越。
青年闻言眉毛一挑,笑容中多了几分兴趣:
“你知道我是谁?”
“来时路上有所听闻。”
此时那位执事也抬起头来,看清白晨相貌也是一愣,觉得不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多问一句:
“那位少年,可有引荐人?”
白晨说没有。
那执事便点点头,让白晨继续等着,吩咐完又回头看旁边青年,满脸苦笑,道:
“我的游鸿大师兄,您又不帮忙,要睡觉不如回山上去睡,何必在此忍受蚊虫叮咬?”
青年打了个大哈欠,揉着眼角浸出的眼泪,语气也很无奈:
“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月轮到我看门了嘛。”
“您管睡觉叫看门?”
“我人在此,怎的不算?”
执事无奈摇头,带着一些不高兴,催促那填表少年动作快些。
少年胆子小,被他一吓,字都写歪了,在纸上拖了老长一笔,于是小脸泛白,抬头怔怔看着执事。
执事哭笑不得,干脆把那少年的笔抢过来,换了一张新的上来,依次问了少年姓名籍贯等信息,亲手逐一填上,填完便翻起手掌:
“无引荐者交一百灵石,一年后若仍在外门,再来此交一次,每年如此。”
不交怎地?
扫地出门而已。
少年赶紧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将其恭恭敬敬地放到执事手上。
执事将匣子打开看了几眼,点点头,给了少年一块铁牌,朝身后迎客楼一指,抬头便喊下一个。
世间但凡有些名气的宗派,收徒方式皆是如此,若非宗门主动从凡俗间物色而来的弟子,其余人若要入山学艺,便得交钱,并且只收修行界通行的钱,即灵石,而非流通于凡间的真金白银。
修行者之间交易偶尔也会用到黄金白银,但极少,即便有,数量也是极大的。反倒是凡人之间的大宗交易以灵石结算更为常见。
令白晨有些惊讶的是,剑宗的束脩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减少了一半,三千年前是二百,如今竟然只收一百了,看来在这三千年里,愿意来剑宗求剑的人的确少了许多,否则剑宗身为天下正道执牛耳宗派之一,何至于此。
不多时便轮到白晨。
他来到案前坐下,执事将纸和笔递过来,显然是要他自己填。
白晨很快填写完毕,放下笔,将登记表往前推了推。
执事接过登记表,一边看着,一边伸手。
绿萝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上前交到执事手上。
此时执事已经愣住。
他看看手中登记表,又看看坐在对面的少年,脸上表情变幻,先是惊愕,而后困惑,接着眉头紧皱,最后归于平静。
在此过程中,旁边青年一直在闭眼睡觉,甚至发出轻微鼾声。
站在白晨身后等待登记的几个少年都十分疑惑,不明白这位执事为何露出如此多端的表情。
但执事最后只是把那张纸有字的一面朝下盖在案上,语气郑重地向表情始终平静的少年询问:
“你确定要入我剑宗?”
“确定。”
白晨没有一丝犹豫,甚至点了下头来加强自己的肯定。
此时正是日在中天的时分,明艳的阳光照在他白皙无瑕的脸上,汗水风干后留在皮肤上的水渍反射着光辉,晶莹剔透,使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愈加光彩照人,犹如神人。
执事得到答复后,沉思片刻,又看看旁边依然呼呼大睡的游鸿,最后轻叹一声。
“后果自负。”
执事用传音入密术轻轻说了一句,随后便把那张纸放在将要收档归案的那一摞上面,掂了掂侍女早已递到自己手上的锦袋,便将两块牌子递给白晨。
白晨接过牌子,起身行礼,道了一声多谢,随后便在数道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迈步离去。
他手上这两块牌子与前面几位领到的不同,别人领的都是铁牌,他却是一块铜牌,另一块木牌。
剑宗弟子皆有身份牌。
外门弟子分铁牌与铜牌,铁牌睡大通铺,铜牌单住一栋阁楼,除此之外无任何区别。
69書吧
木牌则是随从的身份证明。
白晨能得如此特殊待遇,无他,多交几百灵石而已。
他也没进迎客楼,因为早已通晓入门流程,拿了牌子便往对岸方向走去,这也并非多罕见的举动,求剑者进山之前大多都会打探清楚剑宗的入门规矩与流程,身后目光中的探究,全来自那位执事对他的特殊对待。
别人登记时,执事可不会问一句“你确定要入我剑宗?”
白晨一只脚踏上桥面的时候,在他背后远处,天照峰大师兄游鸿,慢慢睁开了眼睛。
游鸿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过河少年的背影。
当少年过了桥,顺着青石大道径直往缓坡上走去,游鸿忽然把架在桌案上的两腿放下。
他提着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拍拍旁边执事的头:
“我去散步,一会回来。”
中年执事早已习惯了他的为人和出格的行事作风,坐在椅上也不恼怒,挥了挥手便任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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