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焦泷,发现自己全身骨头只剩头骨和脊髓是完好的。
其余臂骨,肋骨,腿骨,都已碎成寸许长的一节节骨块。
但他仍没死。
一声低吼,他奋力坐起。
双手跟烂布条似的耷拉着,全靠皮肉相连才能继续挂在肩膀上。
双腿也如同两条面团,瘫在地上,完全不受催使。
好在手脚筋足够强韧,虽有损伤,但并未断裂。
焦泷勉力保持着这种古怪的坐姿,开始运转《轮回诀》。
随着功法运作,天地灵力快速涌来,从全身穴位进入经脉,在气海里转了一圈又流淌出去,宛如一股水流在经脉之中奔走,但这股水流并未流出多远就被吸收殆尽,重伤的身体如同久旱逢雨的田地,贪婪地吸收着天地的馈赠。
两个多时辰后,焦泷终于勉强能动了,他调动全身每一条筋和肌肉,死死勒住断裂的骨骼。
首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粒丹丸服下,随后左右看看,伸出颤抖的手扯过一面车帘。
接着,他整个人躺下,以背贴地,一点一点蛄蛹着前进。
太阳早已落山。
晚风夹着几分料峭春寒。
在地上蹭了半个多时辰,焦泷挪到昏迷躺在地上的白晨身旁。
此时他的手脚已经肿胀得看不出原样,浑身大汗淋漓,原本黝黑的脸也泛着吓人的苍白。
无比剧烈的疼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不是灵修,无法屏蔽自己的感官,只能硬扛这极致的折磨。
但他依然清醒着。
只见他费劲地抬起手,将手里扯着的车帘盖在白晨身上。
他艰难拧过头,看看被红布盖着的白衣少年,忽然咧嘴笑了。
很难看,但确实能挡风御寒。
公子前几日在路上本就着了凉,如今再度受伤,焦泷身上并无给凡人治病的药,若再任由他在地上无遮无盖地躺上一夜,说不得就要一命呜呼了。
给公子盖完“被子”,焦泷再次坐起,轮回诀重新运转,伤势开始缓慢修复。
一轮圆月悄悄升空,洒下清白的光辉。
绿萝也醒了。
她的炼体修为才三重天,伤势虽不如被嬴半佛直接针对的焦泷那般重,但肉身也不如焦泷那般结实,自然也断了不少骨头。
意志更不如焦泷坚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这疼痛将她折磨得不停流泪,煎熬中一度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但是想想公子,她又舍不得死,便只能继续默默流泪。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将来被傻虫取笑。
月亮慢慢向西偏移。
终于,东方那道山脊的背后,渐渐有了亮光。
长夜过去了,黎明已经到来,当朝阳的光辉落到大地上,焦泷也站了起来。
他给侍女喂了一粒丹药,然后默默背起仍旧昏迷未醒的白晨,又将侍女提起夹在腋下,咬紧牙关,开始向前迈步。
侍女忍着痛,流着泪,问他:
“傻虫,你后悔吗?”
焦泷闻言脚步微顿,低下头,轻蔑地看了侍女一眼。
随后他重新迈步,抬头望着初升的朝阳,身上气质却变了。
虽浑身脏污,狼狈不堪,却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只听他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口吻,悠悠说道:
“三万年前那个孤儿,若非得公子赐下一滴真龙精血,无论经历多少轮回,如今定然仍是一个浑浑噩噩在红尘中打滚的凡人。
每日为了填饱肚子满足肉欲,起早贪黑,碌碌无为。
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弹指间便化作一抔黄土。
如此活着,你觉得有意思?”
当然没意思。
那种日子,绿萝可太熟悉了。
因为在魂种开花之前,她的两万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仿佛身上的伤都不痛了,一朵明媚的笑容在侍女脸上绽放:
“嗯,我也不后悔。”
……
次日,他们遇到一队在帝京交完货物返回天南的镖师。
镖队接纳了他们。
上车行了百余里,终于来到一座小镇上,镖师们并未趁火打劫索要报酬。
焦泷问了他们的镖行名号,竟然听过,是在大庚各洲都开有分号的一家大镖行,叫镇远镖局。
这让焦泷不由得想起,久远以前,公子对他的教导:名门望族,之所以源远流长,无非积德。
镖队没有在小镇停留,于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门前将三人放下,便离开小镇回到官道上,继续往南。
在客栈投宿一夜,次日晌午,白晨在客栈床上醒来。
一拧头便看见浑身脏兮兮的焦泷躺在对面床上,正对自己傻笑。
这房里有四张床,侍女绿萝也躺在另一张床上,同样满身脏污。
白晨叹了口气,问:
“过去几天了?”
“三日!”
“你伤势如何?”
“死不了!”
“绿萝呢?”
“也死不了!”
“那她为何还不醒?”
“睡着了?”
白晨无语。
就你这大嗓门吵了半天,普通人都醒了,更遑论绿萝是修行者。
他先是内视一番,随后坐起来调整一下气血,再慢慢下床。
来到绿萝床前一看,侍女原本粉嫩白皙的小脸,此刻红得像炭火,鼻息粗重,把手放上去,那气息喷上来甚至有些烫手。
白晨看一眼焦泷,哭笑不得。
焦泷还是傻笑,说道:
“俺也动不了,莫得办法。”
白晨无奈摇摇头,右手探向腰间乾坤袋,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玉瓶,一手捏开侍女的嘴,将一滴绿色汁液滴进去。
随后他又来到焦泷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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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
也滴了两滴。
焦泷咂咂嘴,除了一股极为浓郁的药香,嘴里没啥味道。
他傻笑着问:
“为啥公子给俺两滴?”
白晨将药瓶重新封住,收回乾坤袋中,回头看他一眼。
“你肉身比她强,且血脉本身神异,能承受更多药力。”
好在他飞升之前就设想过各种情况,为此做了许多准备,提前备下各种疗伤圣药便是其中之一。
若不然,这两人估计得在这客栈里躺好几年。
白晨这正主,反而是三人里受伤最轻的一个,吃了两粒凡人也能承受药力的丹药,再休养两日,伤病便都痊愈。
又过一日,绿萝也醒了。
但即便是修炼体道的修行者,伤筋动骨也不是小事,甚至由于他们的骨骼更坚硬,筋肉更强韧,因此一旦严重受损,修复起来也更加艰难。
白晨在客栈陪了半年,直到两人伤势彻底痊愈。
离开客栈后,在镇上找富裕人家买了一架马车,重新上路。
又过八月,马蹄嘚嘚,敲在落仙镇街坊的铺路石板上。
离京时,帝京里梅花初开。
抵达时,此间已开至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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