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西沉,前殿传来僧侣晚课的袅袅诵经声,江阮宁站在萧瑟的暮色里,秋风将她鬓边的发丝吹得扬起,一双眉眼淡如烟水,肤色如雪缎般惨白,病如西子,惹人生怜。
69書吧
看到她这般模样,一旁看好戏的孙婳仪嗤笑起来:“侯夫人真是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侯爷不过秉公办事,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汲营媚权了?
还有这心胸狭隘又从何说起?莫非你是想说刚刚因为穆参将把你从水中抱出来,有了肌肤之亲,侯爷醋意大发,在这里公报私仇不成?”
她也算常常出入宫闱,颇得孙贵妃煽风点火的真传,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歪曲成了这样。
原本只想息事宁人的穆瞿再也忍不住,急忙站起来解释道:“我与夫人清清白白,孙小姐勿要血口喷人!”
他看向魏策,再次抱拳恳求:“此事我已甘愿领罚,还请侯爷不要听信谣言牵连他人。”
殊不知他这沉不住气的模样让孙婳仪都乐了,捏着手帕笑道:“哟,之前都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怎么现在一牵连到侯夫人,穆大人就这么着急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江阮宁,意有所指的继续说:“看来,新阳侯夫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般呢。”
“够了!”
这次却是魏策打断了她的挑拨,脸色阴沉,“这是魏某的家事,还轮不到孙小姐在这指手画脚。”
说着上前两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江阮宁,打算亲自送她回去,得到的却是江阮宁冷冷瞥过来的一个冷漠眼神。
“妾身体不适,就先回城了,侯爷既然公务繁忙,留步吧。”
江阮宁转身避开了魏策伸过来的手,在明萝秦姑的搀扶下一步步朝身后的禅院走去,没一会儿那辆乌蓬小马车就停在了山脚下,江阮宁踩着夜色坐了进去。
魏策早等在一旁,见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自己,心下也是郁闷不已,长腿一迈就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着里面端坐的女子。
在悬挂于车壁上的那盏昏暗油灯的映照下,能看到她那双如琉璃般的眸子淬满了冷意,往日娴静淑美的脸蛋此时也只留了一个冷若冰霜的侧脸给自己。
这般锋芒尽露的江阮宁让魏策也无从下手,只能温言道:“你脚上有伤,何必赶夜路回去,在这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
江阮宁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从碧蓝的对襟广袖中掏出自己的黄梨木对牌递过去,下面还压了一册文书。
然后在魏策满脸的疑惑中平静的开口:“母亲生祭将至,我欲回灵州祭祖,恐怕无暇恭贺侯爷纳妾之喜了,入户文书已经写好在这,想必府中事由乔氏会替侯爷打点好的。”
魏策拿着那册子呆了一下,看上面都未干的墨迹,只怕是她刚刚才写的而已,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阮宁说的话!
她的外祖家在偏远的灵州,已经久不来往,她此去到底是回乡祭祖,还是一去不回,只让家中长辈出面退婚?
江阮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察觉了自己的意图,是的,她已经决意和魏策了结这段错误的婚姻。
以父亲的德行肯定不会出面帮自己和离,唯有外祖家舅舅婶婶还能撑腰,只要她到了灵州,山高水远,一封解婚书送过来,这里的一切也就结束了。
“你若是对母亲自作主张纳乔茉衣生气,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不会进门,你要是对今天的事有意见,我也可以向你解释清楚,为何你一句话也不和我商量,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和离呢?”
魏策双臂撑在江阮宁身侧,像是努力要捕捉到她脸上的情绪,有时候他真的很无力,好像不管自己怎么朝江阮宁奔跑,都绝对走不进她的心里。
他们成亲三年,相处这数月,自己的心绪都被她的一举一动所牵动,而她呢,还是这么绝情冷漠,说走就能走,对自己这个丈夫说不要就不要了,甚至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你问我为何?”
他执迷不悟的样子让江阮宁心底也生出了火气,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你难道不知我仇视江宝画母女?你却要我大度放下!她们是我的杀母仇人啊,未经人苦,岂敢言善?
你说你不知道母亲要为你纳乔茉衣,说你不会让她影响到我的心情,可你想过没有,当初你收到的书信为何对我的存在只字不提,为何通篇皆是你的好表妹如何孝敬膝下?
你身为人子,难道不知你母亲根本大字不识,那家书是何人代笔?这些你想不到吗?只是你不愿去伤她们的情分,所以你便来伤我,要我大度!
行,我可以粉饰太平,装出一副贤良淑德,可你又为何还要我真心对你,魏策啊魏策,真心才能易真心,你不懂吗!”
终于说出了一直盘桓在心中的话,江阮宁突然在这一刻释然了许多,她从不奢求遇到一个一心待自己的人,但求相敬如宾,坦诚相待已是万幸。
她一度以为魏策便是这样的人,所以哪怕他们之间毫无爱意,她也能出于对魏策的敬重做好他的夫人,可现在,江阮宁觉得自己就连眼盲心瞎过一辈子也做不到!
“我不管你对乔茉衣还是孙婳仪是不是半点不动心,但你放任她们一次次舞到我面前来,而后你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心里只有你,就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她举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嘲讽道:“今日你没有追究孙婳仪冒犯我的错,我理解你身在朝堂的不易,但你不该要求我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更不该让我连自己的恩人都要连累。
我虽为你妻,却不是任你捏扁搓圆的私有物,我是人,不是无欲无求的菩萨,我也有喜有怒!”
今天魏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让她失望至极,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与其再生怨怼,不如挥刀斩乱麻,免得自己终有一日也变得面目可憎。
“今日观你如此,我仿佛看到十年后我重蹈母亲覆辙的模样,所以魏大人,与你的婚姻,恕我不能履约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江阮宁偏过头去看向马车外暮霭沉沉的山谷,不愿再看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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