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尘露见对方面露惊讶之色,还想追问于他。
但是她还不等说话,一旁的李今义忽然看了看天色,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炒豆:“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家了。”
“诶!今义!”沈尘露面露失望之色,可一低头,却发现李今义将一幅字画落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此乃《万岁通天帖》,乃是书圣王志的名作,其中以《一日无申帖》最为有名,可惜这王志虽有书圣之名,但名气却昙花一现,甚至不及他父亲王僧虔知名。”
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响起,沈尘露和库狄玉屏都一愣,回头呆呆看向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个眉眼清隽,难掩国色的男子。
“是……是你们!”
库狄玉屏吃惊不小,虽然她并不认得这个男子,但却认得对方身边的黑面小奴!
二人正是今天上午搭救他们的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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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家翁,这位郎君就是昨日搭救十六娘的那位,方才得了他的拜帖,才知他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十三子,滨梁王殿下。”
库狄玉屏带着对方的拜帖和这对主仆进了沈家,沈灼成看过拜帖上的名字,表情丰富,立刻站起身来作揖。
“下官不知殿下到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无妨,我突然来此,必然惊扰诸位,还未向大家赔礼道歉,是我的过失。”李慈恩说话温柔和煦,落落大方,倒让沈灼成夫妇有些意外。
毕竟这位滨梁王殿下虽然是太子的十三子,但英明能干,母亲显贵,是太子所有的儿子中唯一一位封有王爵的。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与太子皆器重他,日后不出差错,登基继位也不是难事。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谦逊有礼。
“殿下休要折煞我们夫妇,殿下屈尊来此,又救了小女,我等实在是无以为报。”裴瑶娘连连感慨,“不过,臣妇尚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十六娘侠肝义胆,我机缘巧合,救她上岸,乃是上天安排,沈夫人无需道谢。不过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件大事。”
“哦?殿下但说无妨。”
“在下封地在滨梁一带,自小由一名少师独孤珮扬教养长大,数日之前,少师重病缠身,撒手人寰之际,告诉我,他有一个女儿,曾在多年前走散,他寻访多年,今日终于寻访到他的女儿就在长安城内的中郎将沈家为奴婢度日。因此他遣我前来,带他这个女儿回到独孤氏认祖归宗。不知,沈大人府上,可有这位名叫独孤芬柔的女子。”
“……”
此言一出,沈灼成和裴瑶娘的脸色瞬间犹如开了染坊,那颜色变幻莫测,煞为滑稽。
李慈恩大概看不太懂他们的意思,继续追问道:“或许,这位独孤娘子隐姓埋名,没有以真姓名在沈家做工,这也没关系,听独孤少师说,她随身带有一支雕刻玄鸟样式的红玉扁钗,不知你们对此有没有印象。”
沈灼成面色难看,对一旁的人吩咐道:“赶紧去把十五娘喊来,带上她生母留给她的那只红玉扁钗。”
沈明贞被匆匆带到正堂,在来的路上她应该已经听人说了一些闲言碎语,因此一见到李慈恩便面露凄然之色。
待向李慈恩行了礼数,沈明贞立刻取下头上的发簪,拜在李慈恩脚下,放声痛哭。
沈灼成和裴瑶娘面露尴尬之色,但也不知该如何劝阻沈明贞。
“殿下可怜见,十五娘的生母业已西去,十五娘孤苦无依,只盼能与外祖相认,不成想外祖竟也去了,只留下十五娘一人。”
李慈恩闻言宽慰道:“十五娘不必悲戚,十五娘还有父母在堂,怎能算是孤苦无依,而且在下也已经答应少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殿下。”沈明贞擦擦眼泪,但起身的时候却有意无意看了裴瑶娘一眼,裴瑶娘十分生气,知道她是在向自己示威,但今非昔比,眼前的沈明贞早不是刚刚那个可以任意训斥欺辱的十五娘,而是少师独孤珮扬的外孙女,地位尊贵。
李慈恩面向沈灼成和裴瑶娘:“在下今日前来沈府,少不得要带十五娘前去少师灵前祭拜,顺便将独孤娘子的遗骸带回滨梁安葬,不知独孤娘子的遗骸现在何处?”
“这……”沈灼成话还没出口,沈明贞已经再次掩面,嚎啕大哭。
李慈恩还不解其意,一旁的裴瑶娘忍不住道:“殿下不知,这独孤芬柔虽然是少师的女儿,但因自小卖身为奴,脾性低劣刁钻,狐媚恶毒,在妾身怀有十六娘时,她三番四次毒害于妾身,后来妾身侥幸生下十六娘,她又教唆十五娘摔死十六娘,不料害人终害己,自己反而跌落山崖,摔得尸骨无存!”
“不是的!殿下,求殿下做主,我生母从未做过那些恶毒之事,全是阿娘嫉恨我生母得宠,编来害她的!”沈明贞再次跪在李慈恩面前,言辞凄惨,“当年阿耶带全家出游太兴山,是十六娘自己要爬山顶铁庙的,我受不住她的纠缠陪她上山,结果双双跌伤,我生母好心搀扶我二人,谁知却不慎滑落山崖,我生母从未有害十六娘的心思,都是他们瞧不起我生母出身,才恶意污蔑她的!”
沈明贞说着,擦干眼泪,仰头说道:“殿下若不信,大可叫十六娘前来对峙。”
“够了!十六娘那时候不过三岁,能记得什么东西?还不是由着你这个做姐姐胡说!”裴瑶娘疾言厉色,沈明贞慑于她的积威,脸色一白,没敢继续说下去。
“好了,沈夫人莫要动怒,十五娘也不必委屈,往事已矣,逝者如斯,多做计较反而伤了一家人的和气。”李慈恩冲裴瑶娘微微点头,“独孤娘子出身少师府,早年颠沛流离,性子与夫人不投机,也是常事,夫人又何须耿耿于怀。”
裴瑶娘抿抿嘴,显然有些其他话想要讲,但她一则忌惮于对方是滨梁王,二则意识到对方在帮自己开脱,找台阶下,故而马上调整情绪,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原是妾身失了分寸。”
李慈恩看向沈明贞:“至于十五娘,你有什么不如意的心事,尽可以后细细告知于我,此去滨梁山高水长,我会一直陪伴你左右。”
这句话意味复杂,在场所有的人都似乎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滋味,此去滨梁山高水长,李慈恩以一介王爵之尊却愿陪沈明贞漫谈心事,是否在暗示他对于沈明贞心怀一些更加亲昵的企图?这就更令人捉摸不透。
沈灼成略微做了一下考虑,上前说道:“殿下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想必还没有好好休息过,今日既然来到寒舍,就请殿下好生在臣家里歇息一番,也好让臣略尽地主之谊。”
“沈大人所言倒替在下解决了难题,在下正羞赧于如何在大人府上叨扰一晚,可巧大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沈灼成见李慈恩毫无架子,说话直爽,一时间更对李慈恩心生好感,连忙道:“殿下请。”
沈灼成亲自引李慈恩出门,李慈恩跟着沈灼成走出正堂,往待客的后院去,然而二人正并肩行于廊下的时候,沈尘露和库狄玉屏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掩映在回廊的阴影之中。
“喂?哪个是滨梁王啊?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沈尘露站在栏杆上,踮起脚尖张望。
“就是家翁旁边的那个啊!”
“什么啊?那不是黑脸的家伙吗?”
“哎呀不是他,那是他的奴婢,我说的是比家翁走得稍微靠前一点的那个。”
“哪个?”沈尘露歪着身子去看,谁知一用力过猛,竟噗通一声落入池水之中。
“哎!十六娘!”库狄玉屏连呼不好。
但所有人都被他们吸引了过来,尤其是沈灼成颇觉丢人,大步流星走过来呵斥道:“十六娘!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赶紧爬上来,回你自己房间去!”
府中池水甚浅,沈尘露一经落水,立刻就站起来,只是原本干净昂贵的衣裳都弄湿了,身上也沾满了淤泥。
沈尘露见阿耶身边还有个风姿夺人,仪态潇洒的少年正看着她,一时间更加尴尬,她想要用手擦擦发丝,但却忘了手上还有污泥,结果擦脸不成,反而把脸弄得更加脏兮兮的。
“丢人!快上来!”裴瑶娘也直呼晦气,自己死对头独孤芬柔的女儿今日在滨梁王面前受尽重视,而自己的女儿却闹出这样的笑话,真是羞也羞死她了!
“殿下,实在让您见笑了,这是臣的小女十六娘。十六娘!可曾谢过滨梁王殿下?还不过来叩谢救命之恩!”
沈尘露被人七手八脚打捞上来,三月的天气稍微有些春风,夹杂寒冷,沈尘露冻得哆哆嗦嗦:“十六娘谢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又在殿下面前丢人,真是罪该万死。”
李慈恩闻言倒是无伤大雅地扯扯嘴角:“无妨,十六娘性子活泼,倒与我四娘姐姐有几分相似,若你们认识了,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呢。不过我阿耶也说了,娘子们还是温柔贤淑一些的讨郎君喜欢,如我四娘姐姐那样的,便太闹了。”
李慈恩说完,沈灼成尴尬一笑,明白李慈恩是有些嫌女儿失仪。
于是暗地瞪了沈尘露一眼,引着李慈恩往后院走去。
一行人绕过沈尘露主仆,直到队伍的最后,正是十五娘沈明贞和十五娘的奴婢陆蝶儿。
沈明贞在经过沈尘露的时候眉眼微挑,似乎带有一丝特别的嘲讽之意,而陆蝶儿更是傲慢地看着她们。
“这对主仆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她们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老天爷真不长眼,这样的下作人还能是出身少师府的!气死我了!”库狄玉屏跳脚大骂,而一旁的沈尘露也有点闷闷不乐。
突然,沈尘露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提起裙摆,若有所思地跟着他们。
“十六娘!十六娘你去哪儿?”库狄玉屏连忙跟上去,但是让她有点儿好奇的是,沈尘露这次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好像也只是跟踪过去。
“十六娘!你又干什么?”
“嘘……我想看一看这个滨梁王,我觉得他有点儿问题。”
“什么问题?”
沈尘露想了想,等看到滨梁王走进安置好的厢房,她才压低声音说道:
“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说他既然来了长安,为什么不直接去他阿耶所在的东宫,却在咱们家住下?”
“还有,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才给今义的炒豆?那个也很有问题……”
库狄玉屏努力回想,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嗯,有点印象,你说那是滨梁王救你的时候留下的。”
“啧,玉屏,我觉得那个东西,应该是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我记得当时他的脸色都变了。他好好一个滨梁王,为什么会带有这种东西?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有个注意,要不我们把这些事情跟李今义仔细说说吧,我想今义一定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去?你疯了?”库狄玉屏简直不可思议,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李今义那个小白脸究竟什么地方能迷住自家小姐!
“哎呀去嘛去嘛!别忘了,他不是还有东西忘在咱们这里了吗?如今已经是酉时三刻,这天可马上就黑了……嗯,如果你自己去害怕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我保证,咱们快去快回!”
“十六娘!”库狄玉屏受不住对方的一再纠缠,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被她半推着离开。
而与此同时,附近的回廊之后却缓缓走出两个瘦削的人形,正是还未走远的沈明贞和陆蝶儿。
“十五娘,十六娘她们似乎对滨梁王有所怀疑,还想去找那个李今义。我们要不要通知一下滨梁王?”陆蝶儿有些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沈明贞闻言微微皱眉,但只是一会儿功夫,她就说道:“当然要通知。我们为什么不通知滨梁王?滨梁王解救我于苦海之中,可比裴瑶娘母女好多了,咱们凭什么不跟他站在一起?谁叫她们母女一直以来都欺压于我,这一次我偏要滨梁王为我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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