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义骂骂咧咧带着少年往他曾经坠水的地方跑去。
那少年落水是在隆冬腊月。
但而今已过去数月,春暖花开的时节。
此刻,长安大道之上人欢马叫,川流不息。
此间人等,有不少是冲着长安城南崇业坊的玄都观中的桃花而来。
这玄都观中的桃花说来也异常,寻常芳菲多盛开于三月中旬四月出头,但偏生玄都观今年的桃花是开于三月伊始。
就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位小姐与她的婢女正慢慢走在人群之中。
“十六娘,家翁说了,此次前往玄都观,最该看住的可就是你了。”
说话的胡人婢女身着夹缬长裙,忧心忡忡地提醒身边的少女。
少女头梳双环发髻,身着罗绮,但精神却恹恹地:“我?阿耶为什么要看住我?”
胡人婢女知道她明知故问,故意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自是怕你不听家里的话,又偷偷去找那个方士李今义!你一个女儿家,都定亲了!还往那疯子那边跑,像什么话嘛!”
“啧!你别胡说,今义他不是疯子!都是因为他的同行嫉妒他,所以才诋毁他的!而且他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可不信他是个疯子!”
夹在热闹非凡的人流之中,少女不满地边跺脚边反驳自己的婢女。
“那也不成!就算他在咱们家驱过鬼,救过您的性命,可那是咱们家翁出钱雇他来的。”
“咱们钱货两讫之后,就不该再有瓜葛了,即使你再喜欢他,也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就别想了。”
“库狄玉屏!你再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
少女罕见地对这位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胡女叫嚷起来。
库狄玉屏还想跟她争辩几句话,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少女心性喜好热闹,忍不住想要看过去。
不料库狄玉屏却拉着她的手道:“走走走,别去凑那个热闹,我们已经跟夫人和十五娘她们挤散了,你赶紧跟我去找她们。”
“哎呀我不要……哎!你看那是不是木兰的新罗奴?”
少女眼力极佳,略一打眼便看到人群中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库狄玉屏愣了一下,但一回头看去,却果然看见一个熟人。
自家十五娘身边的新罗奴玉山正站在不远处的岸边纵身而跃,随后便扑通一声,直直地坠入水中。
玉山坠湖的场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流之中有不少少年少女,都被这一幕吓得或高声叫嚷,或掩面而泣。
而独独是这十六娘沈尘露对此颇有兴趣,叫嚷着:“我去救他!”
“哎!不可!”
库狄玉屏一时抓不住沈尘露,竟被沈尘露挣开。
等她连忙去追的时候,沈尘露已经快步跑到湖边,解下满头的珠翠和脚上的鞋履,纵身跳进了湖中。
69書吧
“十六娘!十六娘!”
库狄玉屏惊出一身冷汗,急得团团乱转,可沈尘露尤似一尾金鱼,那五彩的锦绣衣裙在湖中奋游,阳光照下来却是分外好看。
“真是位女侠啊!”
许多路人看到沈尘露挺身而出,不由得大加赞赏,抚掌大笑。
库狄玉屏脸色犹如寒霜,恨不得痛斥那几个胡言乱语助威的看客。
可是她还来不及出口骂人,她忽然发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
因为她看见那落水的玉山已经逐渐浮上水岸,但沈尘露那五彩色的锦绣身影,却再也不见了踪迹。
库狄玉屏如遭雷击,耳边还充斥着众人搀扶玉山,以及庆贺玉山大难不死尚有气息的声音,但库狄玉屏已经遍体生寒。
“住口!一个奴才劫后余生有什么好庆贺的,我家娘子为了救他至今都没上来,你们难道看不见吗?赶紧来人救她啊!”
库狄玉屏焦急之下口不择言,说话多少有些刺耳。
但更让库狄玉屏寒心的是,纵使她大声叫嚷,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敢像沈尘露那样挺身而出。
不仅如此,周边还有人面面相觑,说道:“是你家娘子自愿救人的,她是你家娘子,她水性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就是,奴才的命便不是命吗?你听她说的什么话,喂,我说你不也是奴才吗,要是觉得奴才的命不值钱,干脆你下去救她好了,反正一命换一命,以你的贱命救你家娘子的贵命,岂不赚了?”
“你们……你们……”
库狄玉屏被他们的一番话震惊地目瞪口呆。
库狄玉屏呆呆看向平静的湖面,那湖面上波光粼粼,安静平和,压根不像是刚刚吞噬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可是她家娘子分明刚刚就纵身跳进了里面,随后便了无痕迹。
一瞬间,库狄玉屏几乎想掩面痛哭或是干脆跳进湖中随沈尘露而去。
可也正在此时,一阵落水声忽然响起,库狄玉屏寻声望去,只见湖面上赫然水花飞溅,却是刚刚投进一人去。
“十三郎!咱们跟她非亲非故,何必要以身试险下去救她!”
有个面黑且英俊的少年勒住马匹,焦急地跳下马背,站在湖边叫嚷,看他的打扮,应该是某位富贵公子的随从。
库狄玉屏一面感激,一面又暗自思忖,这长安城中有谁家有排名第十三的公子哥儿能有这番侠义心肠。
库狄玉屏来不及仔细思索,忽然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那小姐浮上来了!”
库狄玉屏浑身一震,果然见一道水淋淋的五彩身躯浮现在水面上。
但是沈尘露的身边并没有旁人扶持,好似她是自己浮了上来一般。
“哪位公子呢?哪位公子怎么不见了?”
库狄玉屏央求众人七手八脚把沈尘露的身体勾了上来,沈尘露一上岸就咳出一大滩湖水,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公子?什么公子?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尘露茫然无知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人群中也有不少方士,或者见多识广的,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惊讶道:
“哎呀,不会是落水鬼作祟吧?这湖上去三月,曾有一男孩儿与婢女走失,不慎落入湖中,几个时辰都未曾上来,后来他家的阿耶逼那让他走丢的婢女跳进去偿命,谁知过了不过了没多长时候,那落水失踪几个时辰的男孩儿却又浮上水面,重新活了过来。”
“那这跟落水鬼什么干系?”
“都说那落水鬼藏在河水湖水之中,被落水鬼勾走的人,活人是救不上来的,必须一命还一命,才能让原本勾走的人浮上来。方才这娘子下水换回了这小奴,只怕哪位公子方才又下水换回了这娘子,才令这娘子得以重见天日吧。”
“啊?那公子岂不死了?”
库狄玉屏闻言脸色逐渐苍白,心中一时又羞又愧。
方才她在危难之际,多亏那位公子挺身而出,出手相救,这才让沈尘露活下来。若因此害他送命,那可真是缺了大德!
库狄玉屏连忙四处搜寻方才叫嚷的黑面少年,她是胡人身材,尤为颀长,她起身漫过人群,企图搜寻那黑面小奴。
不料远观西方之时,却正看见那一个黑衣小奴,正服侍着一位身姿挺拔,浑身湿透的郎君在距离他们略远的一个地方更换外袍。
“玉屏?怎么了?”
沈尘露问了库狄玉屏一句,库狄玉屏略微一分神,但等她再看向西方那处之时,那对主仆却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奇哉怪也,这人什么时候爬上岸的,怎么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库狄玉屏暗自思忖,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沈尘露追问于她,她来不及细细思索,但觉后怕,忍不住抱怨她:“好了十六娘!都怪你!差点吓死我!回头我跟你仔细说发生了什么,先跟我家去换换衣裳吧!”
“啊?好吧……回去就回去。”沈尘露眼见衣衫湿透,今日前往玄都观的计划势必泡汤,因此垂头丧气地跟在库狄玉屏身后往家去。
不过,沈尘露在起身提起衣裙之际,却意外发现手中有些许异物,她张开手掌一看,却是四枚炒熟的豆子,那四枚圆滚滚黄澄澄的豆子上还沾染有些许碧绿色的液体,轻轻嗅嗅竟暗自有股血腥之气。
而在不远处,李今义和少年正趴在画舫之上,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中。
“是他?”李今义看着那对远去的主仆,狠狠攥起了拳头。
少年好奇道:“是她?什么是她?你是说那位小姐吗?那位小姐我认识,是我大娘姐姐的朋友,中郎将沈灼成家的十六娘子,人非常漂亮,想不到你还有这种艳遇啊?”
李今义闻言翻了个白眼:“放屁!我是说那对骑马的!刚才就是他们撞了我!”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