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李今义躺在长安的一个店铺之中,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新买来的一批黄纸之上。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在师哥的帮助下恢复了清醒,已经尽量回归正常生活。
但在兖州宝相寺所连受的刺激,却始终令他难忘。
吃人的箱子……
失踪的宝相寺众人……
死去的滕王昌……
还有……那个被认成“太岁”的怪物。
一桩一件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很想努力回忆起一些细节,想弄明白那几天的宝相寺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让他惊奇的是,自己居然无法回忆起开箱的那一刻,自己看到了什么?
触手、鲜血、吞噬……
怎么想怎么感觉这些东西跟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的太岁完全没有关系。
而且最最主要的是,李今义每每一想到这些东西,都会忍不住,掀开自己的右手臂,那上面留有一些触手带给他的疤痕。
但是他不确定那些疤痕之中是不是隐藏着,一些触手留下的皮肉与粘液,每当月圆之夜,他总能感到那一处隐隐作痛。
他百无聊赖地数着那些伤疤。
可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
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少年眉目如画,眼神之中透露着一股清澈与聪颖,圆圆的苹果脸,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右眼下有一块特别可爱的,小小的云彩样的胎记。
“这位兄台,请问您开张吗?”
李今义皱皱眉头,没想到自己的店铺居然能够有新的客人来。
在他精神有所恢复之后,他曾经在青铜巨宫颓废了很长时间。
李禄生见不得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因此拿出一大笔钱来哄他去长安开个相面算卦的店铺。
一则是为了让他出去见见世面。
二则这一大笔钱是杨微与出的。
杨微与和他师哥李禄生瞒下太岁案后,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主动提议让李今义来长安谋生,可其中暗含的意思,实则是要他来做人质。
不过,李禄生当然不可能白白同意,杨微与给他师哥前后打了无数次保票,说只要让李今义来长安,一定会护他周全。
而李禄生也确实不忍李今义精神失常后被巴蜀之地的人轻视,因此才不情不愿答应了。
毕竟李禄生也考虑到,杨微与说能护李今义周全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只因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这小子可谓是时来运转,家里姐妹居然一跃成为了圣人的宠妃。
而他也因此,从鸿胪寺闲官成为长安城中只手遮天的权臣。
李今义一开始来这儿的时候,因为杨微与的帮助,加上阴差阳错帮几户人家化解了一些邪祟作怪的问题,他的生意果然爆火!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引起相邻的几个卦师的眼红,被几个开店谋生的方士群起而攻之。
很快,他曾经精神失常的事情就被他们给挖了出来。
人们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精神失常,但一个疯过的方士,显然是不值得信任的。
纵使杨微与帮他处置了几个嚼口舌的同行,但李今义在长安的名声还是臭了。
很快,他这间小小的店铺就门可罗雀。
不过杨微与也没让他饿着,会想办法给他介绍一些活儿,而那些认为他还不错的老主顾也会请他上门。
偶尔跑一趟,挣的钱还比较可观。
他原本在这一块儿上就不是很上心,有杨微与这座大山在,更让他基本上能够旱涝保收。
实在混不下去,交不上房租,他还可以给远在巴蜀的师哥写信要钱……
不过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做。
尤其眼瞅着这过年以后,杨微与忙着给宫里办事,顾不上他。
他已经一连几个月都没开张,他觉得自己快要等到给师哥要钱的那一天了。
但真要等到给师哥写信要钱那一天,他想想还真是未必下的去手。
因此一看有活儿,他立马开口询问:
“你啷个事啊?”
李今义一张嘴,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方言,于是连忙坐着身体,清了清嗓子,挤出笑容,用标准的官腔跟对方交流:
“请问客官何事?”
那少年见对方没有驱逐他,鼓起勇气从外面走进来。
而当他一走进来,李今义的目光就落在了他怀中的那个娃娃身上。
那个娃娃顶多有少年的半个胳膊长,样子可爱,梳着像少年一样的揪揪,脸蛋儿也是苹果脸,一双眼睛是漆黑的玳瑁做成,猛地一看,倒像是一个翻版的少年。
可是眼前这少年看起来没有十三也有十四了,应该早就过了喜欢娃娃的年纪,为什么他还抱着这么个东西,不会是?来让自己修娃娃?
“我是听我阿耶提起,才知道这个地方的。我阿耶,驱鬼院正议大夫张显,你有些印象吧?”
“哦?啊有些!去年我曾经为你们家驱逐过一位姑娘的梦魇,那是……”
“对,对对,那是我的大娘姐姐张姣姣。”
少年也是个自来熟,边说着就爬上了一个高脚凳子,跟李今义说起话来。
“我听说你驱鬼的能力很强,所以想请你帮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今义打断道:
“等等等……你请我帮忙?你阿耶贵为驱鬼院大夫,还需要找我来帮忙吗?那次的梦魇只是因为比较凶险,他才找我帮助,单纯驱鬼的话,他自己就能办到。”
“不!不这次不一样!我是瞒着他来的。”少年神秘兮兮地,“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我有一个贴身奴婢,名叫善信,是新罗国人,她从小陪伴我长大,我们两个感情很好。”
“可是去年腊月里,我们两个一起去湖上溜冰,我不小心掉进了冰窟里。”
“后面我都是听别人说,据说她当时吓坏了,立刻找了很多人来打捞我。可是过了一二个时辰都没把我打捞起来。”
“我阿耶知道以后非常生气,要求她给我偿命。然后不由分说,立刻把她捆了起来,头朝下,推进了冰窟里!”
“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她刚进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冰窟窿里的水面竟像是 突然开了锅一样,不停地沸腾,又过了几刻钟,那沸腾的水面消失了,而我却从水里浮了上来。”
“当时他们说我浑身冰凉,面色青紫,气息断绝,跟死人一模一样。于是他们立刻找来我的家人,想要为我发丧,可没想到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在被拖回家的路上,我居然又有了呼吸,甚至活了过来。”
李今义听着他的描述,略微想了想:“人沉入水中,怎么可能一二个时辰都没有被淹死?而且她进去之后,你就出来了,说明你们可能遇到了落水鬼。”
“落水鬼?那是什么?”
“落水鬼就是因为意外坠入水中之人的冤魂,因为他们是意外横死,所以冤魂久久不散,每当有路人经过坠水,他们就会立刻将他们死死缠住,把他们留在水底跟自己作伴。”
“这些落水鬼经常会存在各种湖水,水湾,哪怕是小小的蓄水池里。你也许听说过一些奇怪的故事,比如有些小孩子不小心掉进了的水湾里,即便那个水湾并不是很深,但当他们掉进去的时候却总是捞不上来。”
“那一般有可能就是遇到了落水鬼索命。”
“这些被落水鬼缠住的人当然非常倒霉,但是如果有人愿意以命换命,把他从落水鬼的手里换上来,自己留在水中。那么一开始被缠住的那个人就能浮上来。”
少年听了这些话,张大了嘴巴,大大的眼睛里面浮起一层水雾。
李今义见状摆摆手:“哎呀!你莫哭嘛……我的意思是,只有那个善信,心甘情愿把你换上来,你才能活回来是不是?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
69書吧
“嗯……嗯。”少年闻言擦擦眼泪:“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我最近老是梦到她,总感觉她在水下不大安心。”
“你梦见她什么?”
“她……我梦见她成亲的画面。嗯……四四方方一个房间,里面摆着红烛,贴着囍字,站着她。那个房间里面有好多好多人都在闹洞房,总之场面有些混乱。”
“我看见有人掀她的衣服!逼着她喝酒的!更过分的还有用手碰她的!我很是气不过,于是就把所有人都撞开,把她从那个房间里拉了出来。”
“我记得我拉着她的大拇指跑呀跑,可是我跑了很久,忽然意识到后面好像没有什么重量。于是我猛一回头,结果发现我的手里只有那半根拇指而已!她根本就没有在我身后!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拉走她!”
“我只是拉走了她的一根手指!”
少年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直委屈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丝的惊恐,李今义看到他的身体一边在轻轻颤抖,一边从怀里的娃娃身上,解开一个小小的口袋。
“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最吓人的就是我居然把那些手指拿回来了!”
李今义觉得他在开玩笑:“哎呀,莫可能嘛!哪有……”
少年说完,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李今义定睛一看,那居然真的把一节高度肿胀,散发着恶臭的手指!
李今义自从在宝相寺受过惊吓以后,每次看到生猛的东西都有点儿接受无能,于是连忙往后仰了仰:
“我嘞个娘,你哪哈弄来的!不是从梦里拾来的吧?”
“真的!我真的是从梦里带回来的!我就那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这截手指就在我的手里!”
“命都莫得了,成个撒子亲嘛?那你看清男嘞是谁嘛?”
“哦对!我突然想起来了!”少年越想越害怕,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马上大声说道,“没有新郎!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场婚里面根本就没有新郎!”
“我……我只是做个梦而已,没想到真的能把这个东西带回来,而且一场婚礼没有新郎,这也不符合常理吧!”
少年哭丧着脸:“我曾经想把这件事情跟我阿耶说,可是我刚一提到善信,他就大发雷霆,搞得我再也不敢跟他说话。”
“现在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梦里善信就那么站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也站在我的床边,向我要她的手指头,我看着她空空荡荡的手指,好几次想给她按回去,但都没有办法!”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觉得她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而且她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纠缠我的。”
少年说着,从身上解下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把金珠子和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金长命锁和一条璎珞。
李今义眼睛被这么多钱晃了一下,嘴里那句“我觉得此事应该慎重”立刻被他憋了回去。
“这……这么多钱,不是,好,好好,你先别着急,我现在立刻跟你去看一眼。先去你们当时坠水的地方好不好?”
少年连忙点头,催促他赶紧动身,李今义摸起朱砂和桌上的黄纸,边塞边往外走去。
“莫催了莫催了,我穿衣服拿东西,不能光酮酮和你上该!”
然而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扯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出门很急,还没等站稳。 忽然就跟飞驰而来的两匹快马相遇。
李今义担心撞倒小孩,连忙把少年护在身下,自己却被马匹给刮了一下,怀里没装好的黄纸也撒了一地。
“你撞鬼啦!你不长眼睛塞!”
李今义站在店门前破口大骂,他的叫骂声果然引起了纵马者的注意,其中一个跟在后面的纵马者略微回头看了看他,李今义看到对方有一张黝黑的脸孔,目光如电,凌厉骇人。
“赔给你!”
说完竟是将一把铜钱撒在了地上,李今义看着对方如此侮辱自己,气得更加难受,而身边的一些人却争先恐后来捡。
少年见状,一边帮他捡钱一边小声问道:“你这也挨了撞,也叫人侮辱了,这钱不捡白不捡!捡不然这钱都让人给捡走了。”
李今义气得表情扭曲,恨不得给自己写个疾行咒撵上他们两个,把他们俩大骂一顿:
“捡个屁!钱不要了!士可杀不可辱,何况对老子又杀又辱!别让老子再看见这两个龟孙,不然老子手撕他个雀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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