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东曦既驾。
行宫内四顾无人,唯见梅光穿林,竹影斑驳。
幽深的竹林在风中摇曳生姿。冷冽的风拂过,总带起阵沙沙声,惹得一旁的梅于寒风中傲然绽放。
院内的门被推开,沈若缺拉着纪同尘的袖子向外冲,似是有什么急事。
“你不困吗?”纪同尘费力的掀开眼皮,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淡淡地问道。
“困。”沈若缺嘴上应声,脚下的步伐却是没停过一刻。
“什么事急的我们鬼主大人觉都不睡了。”纪同尘拦住他急匆匆的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鬼啊。”沈若缺心急道。
“我知道,你是。”纪同尘茫然道,一头雾水的看着面前就差将急字写在脸上的人儿。
“不是!”沈若缺听完更急了,一副焦灼却无处可发的样子。
“你是。”纪同尘正经的回复,却不想有着火上浇油之势。
“除了我。开阳城有恶灵的气息。”
沈若缺不再同他争辩,拽着他径直来到市集,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寻找。
“你在怕什么。”纪同尘走在沈若缺一旁,若有所指地问。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沈若缺眼神沉了沉道。
见沈若缺认真的样子,纪同尘收敛了神色,陪他一起在这没有目的的路上一直走。
或许未来的他也想不到,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路,走起来是那样坎坷不断,危机四伏。
思绪回笼,已是日上三竿。
“不需要让滕少主和叶家主来帮忙吗?”纪同尘见他寻了许久都没什么起色,担心道。
“他们不该被卷到这横生的事端里。”沈若缺垂下眼帘,话语间令人捉摸不透。
“休息会吧。”纪同尘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沈若缺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提议道。
纪同尘刚想进身旁的一家饭馆,便被沈若缺叫停了步子,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不周楼。
“侯爷来了。”掌柜见了纪同尘,慌忙迎了上去,谄笑道。
“把你们这最好的菜都给本公子上一遍。”沈若缺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说完抬脚就向楼上的天字房走去。
纪同尘微微颔首示意,转身跟了上去。
“狐假虎威。”
69書吧
众人皆噤声之时,大堂内传出一道嗤笑。
所有目光在一瞬间都靠拢,黑衣男子头戴黑色斗笠,腰间别了一对双刺,桌上只有一壶酒。
众人便当是个不知晓浥安侯脾性的侠客,少顷便收回了惊诧的视线。
那男子见众人方才将他当猴般打量,也不恼,兀自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挥袍出了酒楼。
天字房内,沈若缺端坐在纪同尘对面,一道道珍馐陆续送了进来,片刻便摆满了桌子。
“侯爷,公子。这是我们不周楼新来的名厨,不周羹便是出自他手。”掌柜领着厨子进来道。
那厨子兴奋的两眼冒光道:“侯爷愿意一尝,真是小人先辈显灵了。”
纪同尘看穿了他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大方的一挥手:“赏。”
说完指了指沈若缺,让厨子找他领赏。
沈若缺脸色僵了几秒,嘴里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两个字。
“该赏!”
随后突然大笑着起身,走到那厨子面前,抬手便将那厨子的脸扇偏了过去。
“这个赏,可否满意。”沈若缺捏了捏刚发完力的手指,笑着望向被打丢了魂的厨子。
“沈家主爱玩的紧,同你寻个玩笑,不要伤了和气。”纪同尘剜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
厨子回过神来气的身体发颤,挥起右手便向沈若缺冲去。
纪同尘见状调转灵力,挥手一震,只见那厨子的右手竟在空中飞了出去。
掌柜见什么物什掉下,急忙伸手接住搂进了怀里。醒过神来低头定睛一看,竟是那厨子的右臂。
吓得他将断臂一抛,撑着墙向后退去。
一不留神被门槛绊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出了天字房。
沈若缺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房门突然重重关上。一条红绸从袖中破空而出,缠绕在了厨子身上,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纪同尘上前将地上的断臂捡起,细细翻看了一遍,又同厨子的左手对比了一下,屹然不是厨子自己的手臂。
“我的手,我的手!”厨子面目狰狞的看向纪同尘捡起的断臂,不停的怒吼着。
“真吵。”沈若缺见他叫唤个不停,上前又扇了一巴掌,却不想这厨子有劲的很,仍旧吵闹。
厨子喊一句,沈若缺便扇他一掌,对这送上门的蠢货玩的不亦乐乎。
“笨死了,也不挑只跟自己肤色相近的手。”
“昨日便见你这右手抖的异常,自作聪明。”
沈若缺边打边念叨着,直至十余掌下去,那厨子歇了嘴,脸上已是红肿不堪,嘴角溢出血丝。
纪同尘移步到他面前,掏出怀里的铜镜。
厨子费力的抬起头,那破旧的铜镜直直撞进他的视线,眼神定格在一刹那,眼里的愤怒转而变成了惊恐和悲伤。
“娘…”
厨子的嘴巴蠕动了几下,血沫随着张开的嘴流出,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娘死了。”
“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面铜镜。”
听到纪同尘的话,厨子猛的抬起头,额头上青筋暴起。面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发出一阵呜咽声,却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不愿说些什么。
“恭喜啊,一语成谶。方才刚谢先辈显了灵,眼下便成了真。”沈若缺低下头,同那厨子四目相对。
“我娘…我娘在哪。”厨子忍着泪出声。
“埋了。”沈若缺不紧不慢地回应。
“我可以给你们真相,只要你们告诉我,我娘的尸骨埋在哪了。”厨子说完抬头看向二人,见得到回应,扯了扯嘴角道出了实情。
大越军出征抗凉数月,边关粮食紧缺。
枣庄远离城中,更是早早断了粮。
村子里的人饿得吃枣树皮,吃泥土,再到后来,吃起了人。
前线的军营也没了粮食,将士们危在旦夕,一个叫老崔的士兵来到最近的枣庄,乞求村民募捐军粮。
此时的枣庄已经找不出一颗粟米,可大越国需要他们来打仗,家乡需要他们的守护。
村民们无奈只能将老弱病残的人,充当军粮捐给了老崔。
这厨子唤做甄孝,生来便缺了一只胳膊,便被村民推进了军粮的队伍里,几人绑成一路被牵着出了村子。
甄孝便哭喊着挣扎,他想要活下去,自己还这么年轻,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甄孝的娘在村口被拉着,哭的肝肠寸断。她忽然发力挣脱了村民的手,扑跪在老崔面前,求他放了甄孝,自己愿意代替儿子充当军粮。
老崔心中不忍,放了甄孝,换成了他娘。
娘走后,甄孝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直到有天夜里出去觅食,目睹了乔家夫妇把村民抓走烹食,将尸骨扔到了后山的大坑里。
甄孝吓得连夜向城北逃,不曾想到刚出了后山被一群劫匪掳了去。
劫匪搜了一番见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搜不出,便想了结了他。
乔家夫妇吃人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甄孝灵机一动,急忙献计,称自己只要以人肉为食材能做出日进斗金的美食。
劫匪一听便将他带到了不周楼当厨子,同老板谈妥了这番生意,暗地里不断将城南逃来的难民杀害作为食材。
因此做出了号称天下一绝的不周羹。
甄孝道完实情,两眼布满血丝,悲痛地哭喊道:“娘,儿子不孝啊!”
沈若缺刚拿起那只断臂,便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之气。
不像死气,反倒像是──
恶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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