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城北,闹市。
举目则雕栏玉砌,绣户珠帘。
平望则商贾林立,红砖绿瓦。
“不周楼来了位新厨子,做的一手好菜,最为出名的便是那不周羹。”叶槐安提到。
“听说取材于不周山上的奇珍异兽,吃了能忘却忧愁。”滕落色津津乐道着坊间的传闻。
“那我们去尝尝便是了。”纪同尘附和道。
“侯爷大义!”滕落色滑稽的抱拳作揖,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四人进了不周楼,要了三碟下酒菜和二两好酒,再添了一道价值万银的不周羹。
纪同尘拿出从大娘身上搜到的铜镜,摆在了桌面上。几人望着这个线索,不由得陷入沉默。
“这男子莫不是大娘的丈夫?”滕落色说罢指了指铜镜背面模糊的男子肖像。
“她很珍惜这镜子,磨损程度并不是很严重,隐约还能看出是个高瘦的青年。”叶槐安举起铜镜仔细观摩了一番道。
“这年纪估摸着是儿子,还是个断臂的。”滕落色补充道。
纪同尘沉思了片刻将铜镜收回,准备盛一碗不周羹尝尝,还没动手便被沈若缺夺过勺子。
“我来替你盛吧。”沈若缺笑嘻嘻的起身去端不周羹。
“嘶,烫死了。”沈若缺忽然被烫到似的放开手,嘴里叫唤着疼。
价值连城的不周羹砸在了地上,发出瓷碗碎裂的声音,惊的酒楼的人急忙赶来查看。
“公子可有受伤,小的再帮您做一碗吧。”来人是个清瘦的厨子,透着一股子谄媚逢迎的气息。
沈若缺示意无事,这人却是不依不饶:“公子一看便是金玉之身,我替您清理吧。”
说罢,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想擦拭沈若缺衣裳上溅的污渍,却被他躲开。
“退下吧。”纪同尘出声屏退了厨子。
沈若缺说完往嘴里塞了粒花生米,转移了话题:“或许枣庄逃亡到城北的难民知道些什么。”
“难民都安置在东街的养济院,午后我们可以前去寻找线索。”纪同尘端起酒说道。
“这事朝廷那边怎么看?”滕落色收敛神色问道。
“他们还能怎么看,用眼看。”纪同尘带着些许不屑开口,对朝堂的事闭口不谈。
“侯爷,此案要是结不了,皇上怪罪下来…”叶槐安若有所思的出声。
“不会怪罪。”纪同尘神色莫辨的打断了他的话。
“也是,皇上向来疼爱浥安侯。”叶槐安道。
沈若缺在一旁听到他的轻语不由嗤笑,没想到武功盖世的叶家主竟是个没什么心计的榆木脑袋。
这趟人间,怕是来对了。
日后的东街巷子,荒无人烟。
简陋的草房连在一块儿,搭成了避难的居所,厚雪积在屋顶,像是下一秒就要压垮这茅屋。
养济院原是朝廷为了安置难民所设,但大越官员笼络,官宦权利交替,深层的腐败造成了这项措施没能真正落实好的结果。
大越朝的盛世景象背后,暗藏危机。
“大爷,这儿有枣庄来的难民吗?”纪同尘见院内有一洒扫的年迈老人,上前问道。
“那个房间还有两位,其余的没剩了。”老人放下扫把,伸手指向一间看着干净些许的屋子。
“在养济院还病死了这么多人?”叶槐安狐疑道。
“饿死的。”老人沉吟片刻,语气中饱含沧桑。
“朝廷的救济呢?每日发放的粮食和药呢?”滕落色面色一震,急忙追问。
“没有,都没有。”老人叹了口气,眼中含泪,“救济粮的金钱都被官府私吞了,只派了些白粥咸菜给我们。前些日子边关战火波及到了城北,更是连白粥都没了。”
“城南那些差点饿死的人逃到了这儿,还是被饿死了。”
“这是枣庄逃来的一位书生所留,人已经随他年过古稀的老娘去了。”
老人说完抹了把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上面笔墨干涸,字里行间有倾颓之像。
“边陲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民死不隔户,半月路无人行。”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69書吧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几句话,写尽一座城的苦难,道尽数千生民的结局,呈尽两国交战的悲哀。
老人转过身拿起扫把,积雪被一层层扫开。
空中的雪重新落在地上,又盖住了刚被扫净的地面,蒙上一层白巾。
纪同尘推开那间屋子的门,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死气和发霉的味道,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女童坐在床上,女童已经奄奄一息。
沈若缺掏出身上带的糕点,掰碎喂进了女孩的嘴里,将剩下的递给了妇人。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妇人紧忙将糕点喂给孩子,待面色恢复了红润,才反应过来跪地道谢。
“这是你女儿?看着年纪颇小了些。”沈若缺看了看女童,又看了看年迈的老妇。
“大人,这…这是村民的孩子。”妇人神色纠结了一番说。
“那你可知枣庄闹鬼吃人之事?”纪同尘开口道。
“知晓的。战火初起时,城南便闹起了饥荒,枣庄位于边陲尤为严重。村民饿死的,病死的不尽其数。我们这些寻求出路的,只得逃难来到城北,留在村子里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或者不愿离乡的。”
老妇说着,面色悲恸。
“而那所谓的鬼吃人,不过是人相食罢了。村子里有对夫妻年过半百却不能生育,听信了吃孩子便能怀上儿子的偏方,起初只是偷村民的小孩吃。”
“后来战乱饥荒更严重,村民开始易子而食,这女孩便是同村民交换来的食物。而村子里的夫妻二人因吃人肉得了离魂之症,失了神志,发现小孩吃完了,便屠了全村的人吃。”
“那对夫妻中的女人叫什么?”纪同尘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问道。
“乔娘,她丈夫在村中一直唤她乔乔。”妇人搂着女孩站在一边回道。
几人听了心中一阵恶寒,原以为是恩爱的夫妻,却不想是为了生儿子屠村的恶人。
夫妻最后的惨死,为枣庄画上了血的句号。
而军营的村民尸体,仍旧是个未知谜团。
“你可识得这人?”沈若缺将画着男子肖像的铜镜递到妇人面前问。
老妇细细瞧了一番道:“我一介妇人,鲜少外出走动,并没有见过此人。”
众人无望而归,将老妇和女童安置在一家客栈后,准备明日再去寻新的线索。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夜幕低垂,灯楼初现。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纪同尘着朱湛长袍,背靠着河边的栏杆吟道。
百姓在街道上高举着鱼灯跳起了舞,开阳城民世代捕鱼为生,每到正月便向上天祈求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鱼蟹满盆。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同尘转过身向河面望去。
沈若缺一身螺青长衫立于船舫上,向他笑着,身后点点火树银花在河面上乍现,如同落花一般飘逸灵动。
几簇烟火窜上空中炸开,驱散了冬日的寒,揭开了黑暗的阴霾。
纪同尘来到船上,懒洋洋的躺在了露天的船板上,一只手枕在脑后,望着如墨的天空。
两人一船,无需多言,已同知己。
远方的皇宫内,越帝执着一枚黑子久久没能落下。
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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