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里,云隐峰上可热闹了。就连赫真那个整日木着脸的老头,都笑得满脸是褶子。”
慕澄的语气,听着似是漫不经心,但已经经历过一辈子的拂玉还是能嗅出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慕澄张扬傲气的性子,其实是不太能容人的,也就白墨那种如水般温和包容,才能同他友善地相处。
可重黎不同,自在遴选大典上出尽了风头,被掌门收作了亲传弟子,随后的修行,他也是突飞猛进,低调不了一星半点。
一次宗门里的寻常比试,在众师兄弟的起哄下,尚金丹期的重黎越级挑战当时已经元婴期的慕澄。
拂玉不巧,也在一旁观战,怕慕澄下手太狠,还叮嘱他不要过分认真,点到即止。
一开始,的确是很有分寸的切磋。
可既然是打架,难保不会有急眼的时候,等到拂玉看出了不对,开口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慕澄被重黎挥出的剑气所伤,狼狈地摔下台来。
拂玉连忙过去,想要扶起慕澄,可他极难为情地别开脸,声音低哑:“师姐,方才只是我不小心。”
而来人提剑缓缓逼近,步伐极稳,连气息也不曾乱:“师兄,须再来一轮吗?”
“来!”慕澄当然不肯服输,梗着脖子再度应战。
拂玉挡在二人中间,一时间也气急:“都够了!都是师兄弟,何必彼此之间逞凶斗狠?今日便到此为止,谁有不服,就去藏经楼给内功心法抄上一百遍!”
她拿出大师姐的威压,才勉强止住后面的争斗。
可是那时,慕澄的心态已经失衡,虽然明面上没做什么,但是私底下似乎没少给重黎使绊子。
结合这一世慕澄的表现,拂玉不想他误入歧途。
“那少年只是个外人,不管他如何,都与我们是没什么干系的。”她声音淡淡,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倒让慕澄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愉悦之感。
“师姐说的也是。”
过半晌,灵端宗仅有的五颗仙缘石,都已经放在祭坛上。
人群排成长长队列,依次去进行试炼。
虽然不少人都能测出灵根,但灵力都太薄弱,仙缘石始终反应平平。
“嘁,无聊。”慕澄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这个结果,拂玉当然知道。
她的心思和目光,其实也并未真得放在遴选上,她捏了个寻人的术法,悄悄从手心里放了出去,那只金蝶只有她能看见,摇摇晃晃地飞往扎堆的人群。
不多时,她便借助金蝶的感官,寻到了重黎。
他居然孤身一人坐在侧殿屋檐上,穿着最低阶弟子的衣服,怀里抱着的,还是用来练习,没什么杀伤力的木剑。
他现如今没什么法力,就连爬上屋顶,都是靠的一旁木梯。
大约也是出于好奇,他亦是目不转睛眺望着中央的广场,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拂玉心念一动,那虚空里振翅的金蝶绕着少年缓缓转了一圈,而后悬停于那木梯之上,化作青烟散去。
……
“好无聊啊,师姐……”慕澄快撑不住了,同她道,“大典估计还有好几个时辰,不如我们现在偷偷去镇子上转转?”
“不急。”拂玉面不改色。
她眼角余光不时看向远处,等了好久,那少年终于如她所愿,缓缓地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顺着木梯爬下去。
只是他才刚踩上隔档,便听得咔吱一声,那年久失修的木梯竟从中间陡然断裂开,在拂玉的视角里,少年是尚未反应过来,便直勾勾坠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那里的动静,只有一只透明金蝶振翅而飞,盘旋在上空,看见少年躺在院落里满是滑腻青苔的青石板上,右腿扭曲成了一个奇异的姿态。
好在这点小磕磨,不至于让那“造物主”再次怒而退档,拂玉眼见着他疼到唇色苍白,但依旧不声不响,不由得还是挺佩服他过人的心性。
而她眉眼弯弯,因为这一恶作剧的成功实施,她的心情也骤然好了起来。
这仅仅只是个小惩戒,在把他驱离灵端宗之前,可还有的他受的。
……
那只沾染她一缕气息的金蝶缓慢地消散在风里。
重黎那原本因痛苦而紧皱的眉也缓缓疏解开来,他抬起胳膊,搭上自己那双冷漠平静的眼睛。
原本晴好的天上,阴云聚拢,一场绵延的春潮即将来临。
……
时间过于久远,拂玉看着天空,早就忘了当初那场大典上,究竟有没有这场雨。
可她看到人群慌乱四散的一幕,依稀察觉到,有些事情,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雨丝绵长,不久后便如细针牛毛一般,倾洒在这大地之上。
拂玉勒令自己不去想那少年的事情,她抬手挡住几乎要飘落进眼底的春雨,同慕澄道:“我们快走吧,典礼怕是要延后举行了。”
慕澄早就想离开了,立即答应。
两人御剑离开的路上,正好遇见了白墨,他性格稳妥,苍坞山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帮忙料理大典上的诸多事宜。
可他也最是心软,对重黎颇为照顾。
拂玉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得找白墨和慕澄挑明,别到头来她做了恶人,这白墨还傻乎乎地给人送温暖。
果不其然,他开头第一句话,便是:“师姐,慕澄,你们看到了重黎吗?我到处都找不见他。”
“找不见就别找了。”拂玉气到额上青筋都起来了,但语调比平日里还要温柔,“白墨,你随我来一趟。”
在路上,她就已经言简意赅地将许多事情说明。
不过也省略去了好些部分,譬如重黎的身世、她与重黎之间的纠葛,以及寒天镜玉这类她此时并不应该知道的事物。可因此,她说的话似乎也丧失了足够的信服力,便连白墨,也只是道:“师姐,仅凭你的一个梦,便将一个人的善恶定性,实在不太妥当。”
拂玉叹气:“我们同门这么多年,我何时是那种空口无凭就断人死罪之人?白墨,你心肠慈悲,常对他人怀有善意,可那人就是如同豺狼虎豹般的性子,你对他再好,他也会随时反咬你一口。”
“可是……”
见白墨仍旧十分踟蹰,拂玉只能道:“罢了,我也不是让你和他交恶,就是重黎的事情,你少听少管,若他能自觉离开宗门,我可承诺绝不伤他性命。”
白墨苦笑:“可是师姐,如此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
“便是可惜,无法驾驭,最终也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拂玉主意定下,声线也带着不容人犹豫拒绝的冷硬,“白墨,我还是他,你就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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