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玉现在的位置，虽然离内殿较远，可也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除了赵家人，里面还聚了许多道士，他们围着祭坛，身影交错，步伐混乱，也根本不是标准的道家步法。
祭坛上更是有许多已经放了血的牲畜头颅，弥漫开的腥臭气息她隔得老远，依旧能清晰闻见。
拂玉连眼睛也不敢眨。片刻后，果然骚乱声渐起，拂玉能看到主座上的赵怀民豁然起身，指着门外怒喝：“小贱人，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霆，拂玉等诸多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心都在战栗的滋味——这毕竟是两个女孩儿用记忆构建的幻境，在她们的视角里，此刻的赵怀民便是面目狰狞的罗刹一般，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她们斥责。
念念和岁岁都是不受宠爱的庶女，甚至是被赵家人视作不祥的女孩，此刻主君主母，以及其他人，看向她们的目光皆是不善，仿佛门外的是什么脏东西，碍了祖宗以及众宾客的眼。
两个女孩儿连忙躲在丫鬟身后，可是眼下逃避也都迟了，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立刻上前，一把攘倒丫鬟，又钳住了两个女孩儿的臂膀，推着她们双膝跪地。
“啊……”她们手足无措，似乎不太懂为何爹爹发这么大的脾气，
事情不妙，拂玉也管不得太多，也奋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影，踉踉跄跄往前。
“别跪在这！”赵怀民的声音依旧冷厉，“把她们带去侧殿，这般肆意妄为，于人前露脸，合该动家法！”
“是！”两个小厮沉沉应声，拎小鸡一般将人拖走。
现如今的拂玉小脚伶仃，跑得艰难，她也不打算高调行事，而是用帕子掩面，紧跟在那两个小厮身后去了偏殿。
不远处的重黎见她如此，亦不动声色地快步上前。
偏殿没什么人，两个女孩儿被一把扔在地上，一名小厮大步流星去了里屋，拖出长凳来，另一名则取了长长的泡过油的坚韧荆条，随意一甩，便是锐利的破空之声。
念念和岁岁看上去害怕极了，瞪大的眼睛写满惊恐，连呼救也不敢，只伏在地上发抖。
然而既然是家主吩咐的，两个小厮自然得按规矩办事，只冷冰冰道：“两位小姐还是自觉趴上凳子吧，别让小的们难办。”
“会……会打几下？”岁岁仰起面容，颤抖着声音询问。
“家主可没交待，不过小姐放心，咱心里有数就成。”另一名小厮笑时，扭曲的面容看上去极为诡异，那嘴巴似乎都要开裂到脑后了，也是他的行为格外粗暴，竟伸手去揪念念的总角，试图将她扯起来，念念吃痛，尖叫声让赶到门口的拂玉听得心中一紧。
“住手！”她已然气喘吁吁了，但还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进屋，朝着那不敬的小厮，甩手就是一巴掌。
打完后，手掌黏腻，指甲里面似乎都带着血肉碎屑，那小厮脸扭至一侧，半边面皮上留了血淋淋的抓痕。
好歹手还是松开了的，念念的头发散了，哭喊了一声“姨娘”，便爬起身往她身边躲。
拂玉情急慌乱之中，不忘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姨娘来了，不怕，不怕啊。”
而那被打的小厮反应过来，将血肉模糊的面容朝向她，阴恻恻地一字一顿道：“林，姨，娘。”
像是怒不可遏，对方甩了一下手里的荆条，而那荆条又一瞬间染上猩红颜色，犹如变成了活物，分出的岔仿佛细长刀刃，如灵蛇般甚至昂扬起了头颅。
拂玉将两个女孩儿护在身后，荆条落下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抬起手臂。
法力是绝不能动用的，她准备生生捱这一下。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少年站得笔直的背影。
重黎挡在她身前，抬起手，一把擒住那根已异化的荆条，甚至在手臂上缠绕了一圈，以力制力，正与对方僵持不下。
面对他的搭救，拂玉非但没有半分欣喜之感，反倒急躁地认为重黎完全是乱来。
赵怀民是家主，在这宅院里，仍享有不能逾越的特权，是他们此行要避其锋芒的人物。区区几鞭子，她胸有成竹，挨了也就挨了，总之林姨娘暂时不会死在这里。
可一旦他一个卑下的小厮搅和进来，轻易就难以收场了，若让赵怀民知晓，或真有性命之忧。
“多管闲事的狗东西，找死！你等着，我要禀告家主……”
那小厮恶狠狠地警告，欲抽出荆条，可少年步伐纹丝未动，他甚至上前一步，抬手摁住那小厮脑袋，嗤笑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
他这话一出，连拂玉都忍不住一愣。
倒是念念和岁岁反应过来，不过是愈发害怕地躲在拂玉身后，口中呐呐:“大哥哥……”
两个原本面容凶狠的小厮，这会儿如梦初醒一般，将人认了出来，连忙松开了荆条，跪在地上抖成了筛糠:“……大公子饶命，是小的们眼拙，见您穿着小厮的衣裳，才多有冒犯。”
如今这赵家已经全是二房产业，大房长子也早已在外谋生，并未归家，能让这些下人们如此毕恭毕敬的，也就只有不久前才从书院归家省亲的二房长子——赵清。
赵清常年在外求学，一年回家的日子加起来不知可有一两个月，下人们对他不熟悉，况且他穿着家丁的衣服，一时间看走了眼倒也是正常的。
事情看似是解决了，重黎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他们以下犯上的罪责，只是冷冷地将荆条掷在地上。
皂靴毫不留情地在荆条上碾过，他转过身，同拂玉道:“姨娘受惊了，我送您和两个妹妹回去吧。”
他是赵怀民刚及笄之年的长子，而她又是赵怀民那不受宠的貌美妾室。
两个小厮跪着，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而他展臂，手掌竟堂而皇之落在父亲小妾瘦削的肩膀上，轻喃了一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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