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儿失态，被拂玉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而现在时间紧张，容不得几个人继续交换只言片语，拂玉走时连招呼也没打，扶着粗糙的假山石，迈着凌乱的脚步，很快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走吧。”重黎过了半晌，才似回过神来，把专注的视线收敛。
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兀自离开，剩下云雀一个人惊惊惶惶地低声喊：“你等等我呀！”
然而白雾再度弥漫，几乎将周围所有的景物吞没，本就已经入夜了，如今更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云雀一时的迟疑，让她蓦然跟丢了人，遂也只能凭借着原主的记忆，硬着头皮准备去往赵氏的祠堂。
……
拂玉走得太急，快至家门口，还被一个小石子绊了一下，一时间脚踝疼痛钻心，让她动作略顿了顿。
三炷香的时间太短，雾气蒙蒙，缭绕至全身，沁着难以忍受的阴冷。
她直到进屋，关上门，隔绝了这气息，才觉得人像是又活转了过来。
“姨娘见到了厨房的人吗？”还未到里屋，她便听到了两个女孩儿不带有一丝语气的询问。
拂玉尽量神色如常：“见是见到了，但是……是姨娘没用，让你们跟我一起受苦了。”
“这群刁奴。”念念貌似有些义愤填膺，可弯起的唇角呈现出一丝诡异的弧度，“他们会有报应的。”
这句话，让拂玉有些莫名心惊，她连忙抚了抚念念的鬓发，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吃些东西，早点歇下，等明日姨娘会再去试一试，不行的话，我就去求你们爹爹，让他多怜惜我们母女。”
“好。”两个女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拂玉略略松一口气。
这种时候，搬出赵怀民是很有用的。林氏良善温和，当初也是被当作贵妾被赵怀民讨进来的，也曾受宠过一段时间，直到她诞下这对双生女儿，被赵氏一德高望重的族老视作不详，才彻底失了赵怀民的欢心。
不过林氏似乎对她这个夫君从来没有怨怼，哪怕对方已经年满五十岁了，自己仍旧才二十出头，大好青春被蹉跎，可她仍旧会时常告诫自己和女儿，一定要安分守己，切莫生出坏心思。
岁岁和念念在这样的教导下，对赵怀民也有着天然的信任与亲近。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
外头现在，也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噼里啪啦作响，拂玉上前准备关窗时，一阵急骤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袖口与双手。
在阖上窗户的前一秒，她还看到几个后院的丫鬟婆子，如同鬼魅般缓慢穿行，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雨的存在，也根本没有躲的意思。
这种天气，只是幻象。
大概还是这两个恶灵的小小趣味，她们喜欢这种湿淋淋的下雨天，喜欢潮湿氤氲的地方，哪怕她关好了门窗，这屋顶也犹如破了洞一般，珠线般的雨水从各个地方无孔不入地滴落进屋里来。
拂玉鞋尖已经湿透，却仍旧装作不在意，稳住心神。
两个女孩儿却很高兴，小小的稚嫩的脸上满是笑容。
她们伸出手接着雨水，愉悦地打着转儿。
“念念，岁岁。”拂玉尽量压抑住声线里的不平静，“夜深了，该睡了。”
可是她这句话并无作用。
她们似乎没听见一般，笑闹着奔出门外，沐浴在雨幕里。
也是，在幻境中，今日是中元节啊，尤其到了夜里，阴气极盛，她们的力量也最充沛丰盈。
两个盲眼的女孩儿互相搀扶着，由先前院里的小丫鬟领着，竟然往赵氏祠堂方向走去。
前世拂玉进入幻境，也是如同现在这般。她也只能跟在她们身后，不断呼唤两个女孩儿的名字。
她当时太慌乱害怕了，亦有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她周围散乱盘桓，反反复复念叨着：
“好香啊，好香啊……是活人的血肉……有活人混进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前方不远处，一名同她一起进入幻境的修仙者，因扛不住这些亡魂带来的恐惧与压力，当即大吼一声，欲祭出本命法器与之一战，可是还未来得及出手，那些人影便一拥而上，随之便传来一声哀嚎，与嚼骨啖肉的细碎声响。
同为修仙者，她能感受到那个人魂魄碎裂的瞬间，一切都太快了，这里的恶魂远比她想象的更要强大，修仙者在这幻境领域之中，实力亦是被这阴诡气息所压制。
拂玉那时呆立住了，瞬间脑海中百转千回，意识到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切莫如那个人一般，暴露身份鲁莽行事。
哪怕那个人被啃得只剩碎骨和血迹，她也只能不去想，不去看，恍恍惚惚地跟着一起行至祠堂。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并未在她面前上演，她沐着冰冷雨水，哪怕耳边一直有嗟磨牙齿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她也依旧状如其他的游魂，不动声色跟着那两个女童的身影。
唯一需要她分出心神的，就是感应那几枚珠子的方位。
那几人此刻都在祠堂，应该也是发现了异动，此刻有些微移动。
不过好在她先前的话应当起了点作用，大家也都还算冷静，没有惊动这里的恶魂。
祠堂方向传来浑厚的祭祖祷辞声，声音并不亮堂，亦如鬼魅般若隐若现，她加快了脚步，终于是看见了念念与岁岁的背影。
此刻赵氏的宗祠里全是人，大小亲戚与奴仆小厮，算是齐聚一堂了，这里灯火通明，成千上百的蜡烛亮了满墙，大大小小的白色灯笼布置在了每个檐下，走廊上许许多多的影子伫立着，各个伸长了脖子探大堂之内的景象。
两个盲眼的女孩也各自立在丫鬟的两侧，甚至伸手抱住她的腰，像是怕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倒一般。
拂玉不动声色，又看向不远处，漆红的廊柱下，少年身姿笔直，目光亦有预感一般朝她递过来。
重新对着她微微点头，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应当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她却以口型无声作答：“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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