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沈铭许主动说起了和付清疏的婚约。
“我以前也不知道,是父母定下的。”
她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头,沈铭许伸手扶她,等她站稳后,顺道弯腰将石头捡起放到一边才继续说。
“其实当初我父母也以为是付叔叔他们开玩笑的,毕竟当年我家的门第实在配不上付家,确实没想到付叔叔会把清疏的长命锁送来当定亲礼。母亲说他们当年就想去付家说清楚的,只是后面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便搁置下来了。”
“直到我高三那年付叔叔再度提起,母亲就打算带着我登门说清楚了,但是后面……”
沈铭许没说,但姜尔一也清楚了那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我没事,”他轻轻扯了扯唇角,继续解释,“后来发生了那场意外,也就不了了之,但我在英国遇到清疏后,当时就和她说清楚了,回国后也去将她的长命锁归还了。”
他垂眸看她:“没有不清不楚,我都处理好了的。”
“我又不是在气这个。”姜尔一仰头看他,“那我后来问你和清疏姐姐是什么关系,你说是合作伙伴?”
沈铭许揽着她的腰,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一一,当时我们刚刚重逢,你才误会我和她要结婚,我不想把这件事再拿出来说让你心里生出什么芥蒂。”
姜尔一哼哼两声,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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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铭许二十八岁这年的春节,是在易家过的。
彼时姜尔一在国外旅居的爷爷奶奶也回来了,为了准备孙女的婚礼,顺便过个节。
大年初一,易奶奶照例带着小辈们去青云寺上香。
青云寺在云城郊区,山高险峻,香火却极为旺盛。一大早,便在寺外遇上了好几家与易奶奶相熟的老太太,都是赶着来上头香的。
易奶奶没抢到头香,一巴掌就往易爷爷身上拍去:“都怪你这老头子,一大早上慢吞吞的,要不然我怎么可能抢不过张家老太太!”
易爷爷双手合十:“佛门清净地,不可妄言。”
易奶奶瞥他一眼,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几个小辈跟在两位老人身后已经见怪不怪了,端着一张严肃的脸,眼中笑意明显。
倒是第一次跟着来上香的沈铭许盯着佛像森严的大殿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去的时候,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考虑到两位老人的安全,一行人还是决定在山上停留一段时间,等雨停。
“本寺后山有一片梅花林,前些日子发了花苞,这几日开得正盛,众位有兴趣不妨从后院上去看看。”
易家老一辈信佛,常年往返青云寺,捐了不少香火,就连正中大殿里供奉的佛像金身都是易家捐赠的。
寺中住持也与易奶奶颇为熟识,此时见他们被大雨困在此处,好心地提出建议。
于是在易奶奶的极力推荐下,姜尔一带着沈铭许在雨中朝着后山梅林走去。
时岁怀着孕,没有和他们一起上山。易岺久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即使跟着上山,也没有真正踏入内殿。
姜尔一以前问过,说即使不信,进去不妄言也不妨事。
那时易岺久只说:“我不信佛,心中少了敬畏,进去了也是对以神佛为信仰之人的不尊重。”
此时此地再度想到这句话,姜尔一挽着沈铭许的胳膊,问道:“沈铭许,你信佛吗?”
从寺庙后院去后山只有一条小道,青石板一路蔓延往上,雨水落在地面上,激荡起朦胧雨雾。
朦胧空山雨雾缭绕。
伞面也被雨滴砸出不小的声响。
“信。”
簌簌雨声中,姜尔一抬头,眸中带着疑惑,似是没听清。
这话本就是带着答案问的,沈铭许作为一个医生,本该是个和易岺久一样的唯物主义者,她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沈铭许今日穿了很休闲的羊绒毛衣,外搭深色大衣,那双在医院里拿着手术刀的手,有力地握住金属伞柄,黑色伞柄和白皙修长的手指同时落在眼中,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突。
让人视线不由自主就想往他手上看,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虎口处的小红痣吸引。
其实沈铭许是一个很有佛性的男人,唯有左手虎口上的那颗小红痣,就像是落在佛陀肩上的桃花,能助人成佛,也能惑人犯错。
亦佛亦邪。
“怎么了?”
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手,沈铭许垂眸。
姜尔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你一个医生竟然会相信神佛。”
沈铭许温和深邃的眼眸弯了弯,认真看她:“我不是圣人,自然也有些非人力所不能达的欲望。这样或许也不能说成是信仰吧,只能说寄托。”
他并不与神佛求长生,但有些东西在实在没有办法得到或接受的时候,只能给自己找一个精神上的寄托,不然这一生该多艰难啊。
他在父母去世,被付炎送去英国前,也曾跟着付老爷子来过一趟青云寺。
那时他身上还带着伤,和付老爷子一起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大殿正中的佛像,鼻息间是呛人的香灰烟雾。
69書吧
彼时他甚至不认识他跪的是九天上的哪位神佛,心中不说敬畏,更甚之存的是轻蔑和怨恨。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为何要这样对他?为何要这样对待他的父母?
佛总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他理解不了,他也曾心存黑暗,想要毁掉这一切。
可看着诚心诚意为他祈福的付老爷子,沈铭许竟也同他一起在这地方待了小半个月。
在那半个月里,他天天坐在殿外看那佛像,日日听着僧人们撞钟诵经,他身上的伤没有半分好转,可他的心却在这样日复一日地侵染下奇异地平静下来。
就连那殿中原本呛人的香灰都成了让他心安的一部分。
离开青云寺的那天,他站在大殿中。
被人们供奉的神佛依旧那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脸上的笑容千万年来都未曾改变,始终那样见证着这世间万物,见证着每一个人内心的欲望与不堪。
却又同样包容着世间万物,包容着这世间所有的不堪。
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向这位他叫不出名字的神佛求些什么。
于是他虔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声音轻到恐怕惊扰了神明。
他说:“给我一个家吧。”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如果神佛能看见,如果神佛能听见……
他只想求求他们,给他一个家。
多年后,他终于得偿所愿。
可实现他愿望的不是神佛,是姜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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