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大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朝官员的焦灼。
阶下的青石地砖泛着冰冷的光,大臣们身着朝服,神色各异。
有的紧锁眉头,有的窃窃私语。
还有的频频望向大殿门口。
不多时,一阵“咕噜咕噜”的轮椅滚动声传来,霍光身着玄色朝服,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进入大殿。
他脸色苍白,唇上却留着一丝沉稳的笑意。
往日里挺拔的身影此刻倚在轮椅上,虽显病弱,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大将军!”
大臣们纷纷侧目,有人眼中闪过担忧,也有人藏着几分试探。
霍光微微颔首,示意侍从将轮椅推到靠近龙椅的位置停下。
他望着空荡荡的御座,知道刘病已还未到,便闭上眼睛养神,手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
以往边疆告急,他早已披挂上阵,坐镇中军帐指挥作战。
可如今,年迈体衰加上流感侵袭,他只能坐在朝堂后方等待战报。
这种运筹帷幄于朝堂的体验,对他而言倒是新奇。
不过他并不担心汉军平叛乌桓的战况。
经过多年的历练,早已兵强马壮,领兵将军范明友更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对付乌桓和匈奴残党,胜算极大。
“陛下驾到!”
随着宦官尖细的唱喏声,刘病已身着龙袍,大步走进殿中。
大臣们连忙躬身行礼,霍光也在侍从的搀扶下微微欠身。
“众卿平身。”
刘病已坐上龙椅,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霍光身上,问道:“大将军近来,身体好些了吗?”
“劳陛下挂心,老臣已无大碍。”
霍光声音虽有些虚弱,却依旧清晰。
刘病已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询问边疆战事,萧望却突然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萧御史请讲。”
刘病已舒展开眉毛,心中早已知晓他要说什么。
萧望转过身,目光直逼霍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质问道:“大将军,我记得您以前曾信誓旦旦地说,匈奴之祸已除,漠北再无匈奴踪迹。”
“可今日乌桓叛乱,竟与匈奴残党勾结,这又是怎么回事?”
“您是不是该向陛下解释解释,这匈奴之祸已除的承诺,为何会变成如今的边疆告急?”
这话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大臣们纷纷看向霍光,等着他的回应。
萧望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他今日就是要趁霍光病重,抓住机会打压他,让公羊派在朝堂上颜面扫地。
霍光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理会萧望,只是给站在群臣中的杨敞递了个眼神。
杨敞心中一凛,知道该自己出面了。
不然,没了霍光支持,他这右丞相,坐不安稳。
深吸一口气后,出列躬身道:“萧御史此言差矣!”
萧望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屑道:“我当何人呢,原来是右丞相杨敞,不知你有何高见?”
此言,故意着重提出杨敞是右丞相,来贬低他。
不是说左右。
而是重点他这个丞相,是霍光弄给他当的。
不然。
称呼杨敞,直接称呼为杨丞相就可以了。
何须说是右丞相杨敞呢?
杨敞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在这上面辩驳,直接说道:“萧御史怕是忘了,漠北的匈奴主力在四十多年前就被冠军侯霍去病和大将军彻底击溃,这些年边疆安稳,再无大规模匈奴入侵。”
“这四十多年的太平,难道不是大将军的功劳?”
“如今乌桓叛乱,就算有匈奴残党参与,也只是些不成气候的余孽,怎能因此怀疑大将军当年的功绩?”
“哼,你是霍光提拔的右丞相,自然处处向着他说话!”萧望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道:“谁不知道你是公羊派的人,跟霍光穿一条裤子!”
“萧御史休要血口喷人!”
杨敞脸色一沉,转向刘病已,躬身道:“陛下,臣是大汉的右丞相,是陛下的臣子,忠心的是大汉江山,而非某个人或某个学派!萧御史说臣向着大将军,那臣倒要问问萧御史,您处处针对大将军,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谷梁派的私利,而非大汉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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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也是陛下的臣子,忠心于大汉!”萧望连忙辩解,随即转向刘病已,语气急切,说道:“陛下,匈奴遗留之祸未除,如今又挑起乌桓叛乱,导致边疆动荡,这罪责首当其冲该问责大将军!若不是他当年断言匈奴已灭,朝廷放松了对边疆的戒备,怎会有今日之事?”
刘病已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心中有些烦躁。
他摆了摆手,沉声道:“好了好了,言重了。边疆战事要紧,追究罪责之事日后再说。”
让萧望想借机打压霍光,其实也是刘病已的意思。
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他转向霍光,语气缓和了几分,道:“大将军,那你对今日的匈奴之祸,怎么看待?萧御史说有匈奴残党参与,你觉得此事可信吗?”
霍光这才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回陛下,臣倒是觉得,此次乌桓叛乱,未必是匈奴残党所为。”
“哦?”
刘病已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四十多年前,漠北之战后,匈奴主力被我汉军赶尽杀绝,单于率残部远遁西域,早已无力回天。”霍光说着,咳嗽了两声,显然流感还没有好,但仍旧缓缓说道:“就算有零星残党留在漠北,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没有能力挑动乌桓这样的部落叛乱。乌桓与匈奴向来不和,若不是有更大的利益诱惑,或是有更强大的势力挑唆,他们绝不会轻易叛乱。”
此时萧望闻言,立刻追问道:“哦?那依照大将军所言,挑动乌桓叛乱的不是匈奴,又是何原因?”
“总不能是...”
“乌桓自己突然想叛乱吧?”
他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等着看霍光如何回答。
霍光却懒得理会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萧望见霍光不说话,急了,问道:“大将军,你说话啊!”
然而霍光依旧不为所动,没有理睬他。
萧望讨了个没趣,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再次发难,杨敞却抢先开口道:“萧御史,大将军这是懒得理会你这狗皮膏药。你事事针对大将军,处处找茬,大将军若是跟你一般见识,岂不是掉了身份?”
“你什么意思?”萧望脸色铁青,指着杨敞怒斥,道:“杨敞,你是不是在骂我?”
“就这个意思!”杨敞毫不示弱道:“你若再无理取闹,耽误陛下商议边疆战事,休怪本丞相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好了!”
刘病已厉声喝止。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吵!朕让你们来是商议如何应对边疆战事,不是让你们互相攻击!”
两人这才闭上嘴,悻悻地退回队列。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大臣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刘病已看向霍光,语气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大将军,你刚才说不是匈奴,那你觉得是何人挑动的乌桓叛乱呢?”
霍光睁开眼睛,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说道:“臣以为,挑动乌桓叛乱的,是游牧杂胡。”
“游牧杂胡?”
刘病已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疑惑。
“什么意思?朕从未听过这个部落的名字。是新崛起的胡人部落吗?”
“并非单一部落。”
霍光解释道:“所谓‘杂胡’,就是由匈奴残部、西域胡人、以及漠北其他小部落杂糅在一起形成的游牧群体。他们没有统一的首领,也没有固定的领地,靠着游牧为生。”
“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青草肥嫩时在漠北养马蓄兵,等到秋收时节,中原粮食丰收,便南下劫掠农耕地区。”
“这种特性,导致我朝即便攻破了匈奴,也会不断有新的游牧势力出现。”
“就像野草一样,烧不尽,吹又生。”
“乌桓叛乱就是如此!”
“这些杂胡利用乌桓对朝廷的不满,挑唆他们起兵,实则是想借乌桓的力量,劫掠边境的粮食和财物。”
大臣们听得频频点头,萧望却还是不服气,低声嘟囔道:“说到底还是匈奴余孽,换个名字而已……”
霍光没有理会他,继续对刘病已说道:“陛下,臣认为,像这种新出现的杂胡群体,不应该再称之为‘匈奴’。”
“一来,他们与当年的匈奴主力早已不同,并非同一股势力。”
“二来,若依旧称之为‘匈奴’,会让大汉百姓以为匈奴死灰复燃,产生惶恐之情,不利于民心稳定。”
刘病已点了点头,觉得霍光说得有道理,便追问道:“大将军言之有理,那以你之意,该如何称呼这个‘游牧杂胡’群体呢?总不能一直叫‘杂胡’,既不正式,也不利于朝廷记录和传令。”
大殿内的大臣们都看向霍光,等着他给出答案。
萧望也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倒要看看,霍光能想出什么名字。
霍光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臣认为,可以叫他们‘突厥’。”
“突厥?”
刘病已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思索,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突’者,突然、迅猛也,代表他们南下劫掠时的迅捷;‘厥’者,边远、荒蛮也,指代他们所居的漠北之地。”
“这个名字既符合他们游牧杂胡的特性,又与以往的匈奴有所区分,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同时,也便于朝廷对其进行记载和军事部署。”
大臣们闻言,纷纷点头称赞:“大将军取的名字好!既形象又贴切!”
“‘突厥’二字,朗朗上口,便于传令!”
“大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起这个名字,百姓肯定不会害怕,连我听着也不觉得有匈奴人残暴。”
其实,突厥这一称呼,至少得等到隋唐时期才出现。
不过有霍光的存在。
这一称呼,至少令突厥人提前出现了四五百年。
当然,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错误。
毕竟突厥人也是人生出来的,总不能现在没有,四五百年后就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
只能说,霍光先给他们突厥人定下了祖宗。
刘病已见群臣们满意,也只好随了霍光所言,说道:“好!就依大将军所言,从今往后,漠北的游牧杂胡,便称之为‘突厥’!”
说完,顿了顿,转向群臣,沉声道起来。
“传朕旨意,命范明友将军在平定乌桓叛乱的同时,密切关注突厥的动向。若突厥敢趁机南下,一并击溃!”
“诺!”
萧望站在队列中,脸色难看却又无力反驳。
霍光不仅化解了他的发难,还为新的游牧势力取名“突厥”,再次在朝堂上树立了威信。
他咬了咬牙,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找到机会,扳回一局。
杨敞则松了口气,看向霍光的眼神满是敬佩。
大将军果然老谋深算,不仅轻松应对了萧望的挑衅,还为朝廷解决了一个命名难题,既稳定了民心,又展现了自己的远见卓识。
霍光靠在轮椅上,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给“游牧杂胡”取名“突厥”,不仅仅是为了区分部落,更是为了让朝廷和百姓意识到,边疆的威胁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只有时刻保持警惕,才能让大汉的边疆长治久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宦官急促的脚步声:“陛下!边疆八百里加急战报!”
刘病已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快呈上来!”
宦官双手捧着战报,快步走进大殿,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展开战报,快速浏览着,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急切变为欣慰。
他抬起头,对群臣说道:“范明友将军传来捷报!我军在渔阳城外大败乌桓叛军,斩杀乌桓王,俘虏叛军三万余人!其余残党见状,早已逃之夭夭!”
“此乃大喜!”
大臣们纷纷欢呼起来,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
霍光也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虽然他知道,这场仗肯定能赢,但还是松了口气。
刘病已看着欢呼的群臣,又看向轮椅上的霍光,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霍光虽然年迈病重,却依旧是大汉的定海神针。但他也清楚,皇权与相权的博弈,还远未结束。
朝会结束后,大臣们纷纷散去。
萧望走在最后,看着霍光被侍从推着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一个月后。
平定乌桓叛乱的军队,凯旋而归。
作为领兵的主将范明友自然受到刘病已的嘉奖和接待,霍光自然也不会拦着,只不过将一同前去的霍禹和张千秋叫了过来。
“你二人随同范明友将军一同出击乌桓,可有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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