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大将军府的病榻前已亮起烛火。霍光半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貂裘，仍觉寒意侵骨。
经过这一夜思考。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突厥与陛下周旋。
看着案头摊开的漠北舆图上，“突厥”二字被朱笔反复圈点，墨迹已有些晕染。
他咳嗽几声，指尖颤巍巍抚过舆图上的草原纹路，心中翻涌着比边疆风沙更复杂的盘算。
乌桓叛乱刚平，刘病已继续收兵权的动作愈发明显。
霍光太清楚这位陛下要做什么。
一旦边疆无忧虑，霍家手中还剩下的那些兵权，便又成了皇权眼中最刺眼的芒刺。
所以突厥不能赶尽杀绝，甚至要想办法培养起来。
否则！
霍家军镇边柱石的价值便会荡然无存，到那时，等待霍家的恐怕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至于后来者会不会骂他养寇自重？
那不关他事。
有句话说得好，生前哪管身后事！
皇权与相权间架一道保障，这保障，就是霍光设想的突厥。
颠覆朝局非霍光所求，而是霍家的安稳立足。突厥需存，却不能强。强到能威胁大汉根基，陛下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削权平叛；弱到毫无威胁，霍家的兵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现在的惟一办法，就是开通互市！”
念头通达，想清楚了之后。
霍光这才起身，准备去往宫中上朝，并将此事上奏。
晨光透过未央宫的格窗，洒在殿内的金砖上，映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斑。
朝会的钟声刚落，大臣们身着朝服，肃立阶下，气氛比往日更为凝重。
乌桓叛乱虽平，可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仍像一团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霍光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高位上的刘病已身上。
“陛下，臣有本奏。”
霍光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声音虽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刘病已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大将军请讲。”
经过乌桓一战，让范明友已经成了大汉军队的中流砥柱，所以削弱大将军霍光权利的冲动，愈来愈浓烈。
当然。
这是刘病已的想法，他不觉得霍光能看出来。
霍光此时缓缓开口，语气沉稳道：“陛下，北方游牧民族屡屡犯边，老臣觉得，关键并非在于他们天生好战，而是生存所迫。”
“漠北苦寒，冬季无草无粮，牲畜冻死大半，他们若不南下劫掠，便只能坐以待毙。”
“即便今日平定乌桓，明日还会有新的部落崛起；就算将漠北的游牧部落斩草除根，用不了十年，又会有外来势力在北方繁衍生息，继续为祸边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大臣们因平叛胜利而燃起的乐观。
刘病已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不解，问道：“朕知道这是顽疾，可关键是，如何才能根治？总不能年年派兵征讨，岁岁劳民伤财吧？”
“陛下英明。”霍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道：“治理游牧民族的问题，老臣认为，就该如同大禹治水。与其一味堵塞，派兵镇压，不如疏通引导，化解他们的生存危机。只要他们有饭吃、有衣穿，自然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南下劫掠。”
“疏通引导？”
“大将军的意思，是该如何具体治理？”
刘病已眉毛一挑，身体微微前倾，想知道霍光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开通互市。”
霍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与北方游牧部落建立贸易往来，他们需要什么，我们便卖给他们什么；我们需要什么，便从他们那里买回来什么。以贸易代替战争，以利益绑定双方，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话音刚落，阶下便传来一声冷笑。
只见萧望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萧御史请讲。”
刘病已示意他开口。
萧望转向霍光，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神色，说道：“大将军说的倒是轻巧，可您似乎忘了，我大汉物产丰饶，金银珠宝、丝绸粮食应有尽有，何须从北方游牧那贫瘠之地采购？他们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大汉花费钱财去买？”
大臣们纷纷点头，连几位老臣也露出赞同的神色。
大汉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从游牧部落采购物资，在他们看来确实有些“掉价”。
霍光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反驳道：“萧御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方游牧虽贫瘠，却有一样东西，是我大汉急需的。”
“这就是战马。”
“北方草原盛产良马，体型高大，耐力极强，远非南方的马种可比。”
“我大汉骑兵之所以屡屡在漠北吃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战马不如人。若能通过互市大量采购北方良马，充实我军骑兵，日后再遇突厥或其他游牧部落，便能占据先机。”
“除此之外，北方的皮毛、牛羊肉也是重要物资。冬季来临，边疆将士需要皮毛御寒；关中地区人口众多，牛羊肉也能补充粮食缺口。这些东西，若从内地运输，成本极高，从游牧部落采购，反而便宜便捷。”
萧望闻言，哈哈大笑两声，然后一直摇头，却是不语。
刘病已皱了皱眉毛，说道：“萧御史笑什么，大将军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听陛下说话。
萧望这才说道：“回禀陛下，大将军说的很对。”
“但可惜，大将军可能忘了，这些年我大汉对北方游牧连年征战，早已打得他们六畜不兴。去年漠北一场大雪，冻死的牛羊更是不计其数，他们哪里还有多余的战马和皮毛卖给我们？依臣看，这互市，根本就开不起来！”
大臣们再次议论起来，萧望的话确实戳中了要害。
游牧部落劫掠大汉边民，主要原因就是物资匮乏。若是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有物资用来交易？
对此，霍光却早有准备！
他微微一笑，看向刘病已说道：“陛下，臣说的互市，自然不是建立在他们现有物资的基础上。”
“臣建议，朝廷可拨出一笔专款，资助北方游牧部落发展畜牧业。给他们送去牛羊幼崽，派去农官指导他们饲养，帮他们建立储存粮草的仓库。待他们的畜牧业发展起来，有了多余的物资，再与我大汉进行贸易。”
“什么？”
刘病已猛地坐直身体，眼中满是震惊，说道：“大将军，你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朝廷为何要拨钱给北方游牧？他们以前屡屡袭击我大汉边疆，杀我将士、抢我百姓，我们不派兵征讨已是仁至义尽，怎能还要倒贴钱帮他们发展？”
不仅是刘病已，连阶下的大臣们也炸开了锅。
杨敞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大将军此举必有深意，还请陛下听大将军把话说完！”
霍光抬手示意大臣们安静，继续对刘病已说道：“陛下，正是因为他们穷，才会劫掠我们；若是他们富了，有了稳定的生活来源，自然不会再铤而走险。”
“而且，他们的富裕是靠我大汉资助得来的，衣食住行、生产养殖都依赖我大汉，久而久之，便会对我大汉产生依附之心。说句粗俗的话，到那时，我大汉就是北方游牧的爹。前期我们‘养’着他们，帮他们发展；后期他们富了，便会用战马、皮毛来‘养’我们，为我大汉提供急需的物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请放心，这钱并非白给，而是以‘借贷’的名义。我们与游牧部落签订契约，朝廷资助的牛羊、粮草，将来他们要用两倍、三倍的物资来偿还。这样一来，朝廷不仅没有损失，还能获得长期稳定的物资供应。”
刘病已皱着眉头，想着霍光说的话，心中仍有疑虑。
“北方游牧居无定所，若是他们借了钱物，日后翻脸不认账，或是迁徙到其他地方，我们找谁去要？到那时，朝廷的资助不就打了水漂？”
“这正是臣要解决的另一个问题。”
霍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说道：“北方游牧最大的威胁，就是居无定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们找不到他们的根基，自然难以根治。”
“可若是我们帮他们发展畜牧业，他们就必须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下来。”
“游牧部落要饲养大量牛羊，要储存粮草，要修建仓库，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意迁徙。一旦他们定居，就有了‘根’，将来若是他们敢叛乱，我们便能精准找到他们的聚居地，一举将其击溃，再也不用担心他们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这番话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疑惑渐渐变成了思索。
萧望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霍光的计划看似“荒唐”，却处处透着长远的算计，既解决了游牧部落的生存问题，又能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还能为大汉获取急需的战马和物资，可谓一举三得。
刘病已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大将军的计策，确实长远。”
“可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巨额国库开支，还需与丞相商议，再征求群臣意见，不能仓促决定。”
他虽然认可霍光的谋略，却也不敢轻易答应！
毕竟资助游牧部落的事太过反常，若是处理不当，不仅会引起朝野非议。
还可能让霍光借此进一步掌控边疆事务，重新积累势力。
霍光心中了然，他知道刘病已的顾虑，也没指望一次朝会就能促成此事。
“陛下，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臣只是提出一个方案，供陛下和诸位同僚们参考。”
刘病已点点头，说道：“这事，朕先思考思考，今日，就先议论到这吧！”
“臣等告退。”
“......”
朝会结束后，大臣们纷纷散去。
杨敞快步追上霍光，低声道：“大将军，您这计策真是高明！既解决了边患，又能为朝廷获取物资，还能让北方游牧依附我大汉，可谓一箭三雕！”
霍光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深意，说道：“这只是第一步。”
“等互市开通，游牧部落定居下来，我们再慢慢渗透！”
“派去的农官可以暗中收集他们的情报，贸易的商队可以传递消息，用不了几年，北方草原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到那时，就算有突厥这样的部落崛起，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杨敞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敬佩的神色。
“大将军深谋远虑，臣自愧不如！”
霍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北方，语气带着几分沧桑，说道：“我老了，能为大汉做的事情不多了。这个计策，既是为了平定边患，也是为了给霍家、给千秋他们留下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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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我不在了，只要北方游牧还依赖我大汉，霍家在边疆还有影响力，就不会轻易被人扳倒。”
说着话，侍从已经推着轮椅，缓缓走出未央宫。
阳光洒在霍光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疲惫。
他知道，这个互市之策的推行，必然会遇到重重阻力。比如皇帝的反对、群臣的疑虑、刘病已的猜忌，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霍家的未来，这事必须得做了。
而走在最后萧望，看着霍光被侍从推着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
他不得不承认，霍光的谋略确实远超自己！
这个互市之策若是真能实施，北方边患或许真能得到根治，而霍光的威望，也会因此更上一层楼。
“诶，既生望何生光啊...”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刘病已正拿着霍光的奏折，反复研读。张安世虽然还在病中，却也被请进宫中，与刘病已一同商议。
“丞相，你觉得霍光的计策可行吗？”刘病已问道，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张安世咳嗽了几声，缓缓道：“陛下，大将军的计策虽看似冒险，却句句在理。北方边患已困扰我大汉数十年，年年征讨，国库空虚，百姓困苦，确实需要一个长远之策。互市之策若能成功，不仅能平定边患，还能充实国库，增强我军战力，是利大于弊的。”
“可朕担心，霍光会借此掌控边疆贸易，重新积累势力。”
刘病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陛下放心。”
张安世笑道：“此事可由朝廷主导，互市的官员由陛下亲自任命，贸易的账目由户部监管，不让霍家插手其中。这样既能实施大将军的计策，又能防止他专权，可谓两全其美。”
刘病已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丞相说的办！明日朕便下旨，成立互市署，负责与北方游牧部落的贸易事宜，官员由朕亲自挑选，绝不许霍家染指！”
张安世躬身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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