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书房里，晨雾透过窗棂渗进来，与烛火交融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霍光靠在轮椅上，身上盖着桑美人刚送来的狐裘，指尖却依旧冰凉。
不三捧着一封密信，躬身站在案前，神色带着几分凝重：“将军，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下旨成立互市署。”
“只是负责与北方游牧的贸易事宜，说……互市署的官员由陛下亲自挑选，不准霍家之人参与。”
霍光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案上那枚刻着雄鹰的玉佩上。
这是刘病已落在他这儿的信物，如今倒成了皇权与相权博弈的无声见证。
他接过密信，粗略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声自语道：“不准我霍家参与互市的事情么？陛下还是太年轻了……”
“将军，陛下这是明摆着防着咱们霍啊！”不三急道：“互市是您提议的，如今却把咱们排除在外，这不是摘桃子吗？”
霍光摆了摆手，咳嗽几声，语气保持平静。
“急什么？陛下想掌控互市，是怕我借贸易之名重新掌控边疆势力，这很正常。可他忘了，霍家经营了数十年，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彻底割裂的。”
说着，霍光转动轮椅，来到舆图前，指尖点在“突厥”聚居的草原上。
“互市的规矩是他定的，但草原上的规矩，还得听我的。”
不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将军的意思是……”
“去把杨敞叫来。”
霍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道：“另外，让人把霍禹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半个时辰后。
杨敞和霍禹先后赶到。
杨敞刚进书房，就急切地问道：“大将军，陛下不让我们参与互市，这可怎么办？互市是您提议的，如今却被陛下摘了去，咱们公羊派在边疆的影响力怕是要削弱了！”
霍禹也跟着附和道：“是啊父亲！陛下也太偏心了，明明是您的好主意，却不让咱们沾边，这不是明摆着打压咱们霍家吗？”
霍光看着两人急躁的模样，缓缓道：“慌什么？陛下想掌控互市，无非是怕本侯重掌大权，可他越是防备，咱们越要沉住气。互市署虽是他说了算，但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却不是他一道圣旨就能拉拢的。”
他转向杨敞，语气严肃：“杨丞相，你明日上朝时，主动向陛下请缨，负责互市的粮草调配事宜。就说你熟悉户部运作，能确保粮草及时供应，不会耽误互市进度。”
杨敞愣了一下，问道：“大将军，可互市署是陛下直接管辖的，我插手粮草调配，陛下会不会起疑？”
“他不会起疑。”霍光微微一笑，说道：“粮草调配本就是丞相职责范围内的事，你主动请缨，反而会让他觉得你忠心耿耿，没有私心。而且，你负责粮草，就能暗中控制粮草的供应数量和时间。”
“突厥需要粮草过冬，咱们就卡着点送，既不让他们饿死，也不让他们有多余的粮食囤积，始终让他们依赖咱们。”
杨敞恍然大悟，连忙点头：“臣明白了！明日臣就按您说的做！”
霍光又看向霍禹，语气缓和了几分：“你去趟北方商队的总舵，找到老马头，让他挑选十个熟悉草原路况、懂游牧语言的伙计，伪装成朝廷派去的农官，跟着互市署的人一起去突厥部落。”
“伪装成农官？”
霍禹不解地问道：“父亲，咱们不是不能参与互市吗？这样做要是被陛下发现了，岂不是麻烦？”
“陛下说不准霍家之人参与，可没说不准霍家的商队参与。”
霍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老马头的商队在北方经营了二十年，与各个游牧部落都有交情。让他们伪装成农官，一是能暗中指导突厥发展畜牧业，按照咱们的意思控制牛羊的数量；二是能收集突厥的情报，他们的首领动向、部落矛盾，都要一一报给我；三是能与突厥首领建立私下联系，告诉他们，粮草和物资虽然是朝廷给的，但真正能让他们安稳活下去的，是霍家。”
霍禹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连忙点头：“孩儿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记住，一定要低调。”霍光叮嘱道：“别让互市署的人看出破绽，更不能让萧望抓住把柄。萧望现在肯定盯着咱们呢，一旦出错，就是授人以柄。”
“知道了！”
霍禹应了声后，转身匆匆离去。
杨敞看着他的背影，又问道：“大将军，那互市署的官员任命，陛下要是选了谷梁派的人，咱们该怎么办？”
“选就选吧。”
“谷梁派的人懂儒学理论，却不懂草原事务。他们去了突厥部落，要么被游牧民族糊弄，要么就因水土不服闹笑话。到时候，陛下还是得靠咱们的人来收拾烂摊子。”
霍光顿了顿，补充道：“你再暗中联络几个公羊派的老臣，让他们在朝堂上提议，互市署的官员必须要有边疆任职经验，不能全用文官。这样一来，咱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几个可靠的人安插进去。”
杨敞连连点头，心中对霍光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陛下看似掌控了互市，却没想到霍光早已布下了层层暗棋，既不违背圣旨，又能牢牢掌控互市的关键环节。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细节，杨敞才告辞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霍光和不三，不三看着案上的密信，担忧地说：“将军，您最近身体不好，还要操这么多心，万一累垮了可怎么办？”
霍光笑了笑，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咳嗽。
“我要是不操心，霍家这么大的摊子，靠谁来撑？禹儿还太年轻，杨敞虽可靠却不够果决，只有我撑着，才能让陛下不敢轻易对霍家下手。”
他看向窗外，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庭院的海棠树上，映出班驳的光影。
“互市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博弈还在后面。”霍光缓缓说道：“陛下想通过互市收回边疆的控制权，我却要借着互市，让突厥成为咱们与陛下周旋的筹码。突厥强一分，陛下对霍家的依赖就多一分；突厥弱一分，咱们在朝堂的话语权就减一分。这其中的平衡，必须把握好。”
不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将军，刚才暗探来报，萧望派人在府外监视，还去了北方商队的总舵打听消息。”
“知道了。”
霍光不以为意，说道：“让他查，查不出什么的。老马头做事向来谨慎，不会留下把柄。”
“你去给老马头送封信，让他故意放出消息，说霍家商队要退出北方贸易，让萧望以为咱们真的放弃了互市。”
不三躬身领命，退了出去。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霍光靠在轮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草原的景象。
成群的牛羊、奔腾的战马、突厥部落的帐篷……
这些画面，既是边疆的隐患，也是霍家的希望。
……
……
此时的未央宫，刘病已正在御书房里召见互市署的首任长官。
他亲自挑选的太仆寺少卿李信。
李信是寒门出身，既不属于公羊派也不属于谷梁派，为人谨慎刻板，是刘病已眼中绝对可靠的人选。
“李爱卿，互市之事，关乎边疆安稳，朕把它交给你，你可不能让朕失望。”
“记住，所有贸易往来都要记录在案，每一笔粮草、每一匹战马的去向，都要清清楚楚。不准与霍家之人有任何往来，更不准接受他们的任何馈赠。”
李信躬身道：“臣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管好互市署，绝不让霍家之人插手分毫！”
刘病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朕已命户部拨出一百万钱作为互市启动资金，你明日就带着这笔钱和农官、商队，前往突厥部落。记住，一定要让突厥人明白，是朕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他们该感激的是朕，不是别人！”
“臣明白！”
李信再次躬身后，便径直离去。
刘病已看着李信离去的背影，心中松了口气。
他知道霍光不会轻易放弃，但只要互市署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就能切断霍家与边疆的联系。
到那时，他就能真正掌控边疆，甚至逐步收回霍家剩余的兵权。
然而，刘病已并不知道，他精心挑选的农官中，已有十个是霍家商队的人。
他任命的李信，虽然谨慎刻板，却对草原事务一窍不通，很快就会陷入突厥部落的复杂关系中。
而负责粮草调配的杨敞！
早已在暗中制定了卡粮计划，要让突厥始终处于“饿不死、富不了”的状态。
几天后，李信带着互市署的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队伍中，十个伪装成农官的霍家商队伙计混在其中，他们低着头，看似不起眼，眼神却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队伍刚出长安，老马头就派人送来消息，告诉他们突厥各部落的首领性格、矛盾，以及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而大将军府里，霍光正看着暗探送来的李信队伍的详细名单，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对不三说道：“你看，陛下费尽心机挑选的人，到头来还是要靠咱们的人来办事。这互市，终究还是离不开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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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三点点头，又道：“将军，霍禹阿郎派人来报，老马头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放出了霍家商队退出北方贸易的消息，萧望果然信了，已经停止了对商队的监视。”
“很好。”
霍光满意地点头道：“萧望这只苍蝇，总算能安静几天了。”
他转动轮椅，来到舆图前，指尖在突厥部落和长安之间画了一条线。
“接下来，就看李信怎么在草原上碰壁，看咱们的人怎么暗中布局了。这场互市，会引发一个很大的问题，将大汉的一场弊病彻底引发开来。”
......
......
此时的长安街头，百姓们早已听说了朝廷要与北方游牧开通互市的消息，纷纷议论纷纷。
有人说陛下英明，不用打仗就能平定边患；有人说霍光老谋深算，互市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图谋；还有人担心，游牧部落会不会言而无信，拿了朝廷的粮草又来劫掠。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霍光和刘病已，都在为各自的目标默默布局。
霍光要的是霍家的安稳和与皇权的制衡，刘病已要的是彻底掌控边疆和收回兵权。
几天后，李信的队伍抵达了突厥最大的部落。
颉利部落！
颉利可汗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大，满脸胡须，看着李信送来的粮草和牛羊幼崽，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却又带着几分警惕。
他拉着伪装成农官的霍家伙计老张，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这些东西，真的是朝廷免费给我们的？不用我们报答什么？”
老张按照霍光的吩咐，笑着说：“可汗放心，陛下仁慈，只要你们不再南下劫掠，朝廷会一直给你们提供粮草和物资。不过……”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们将军说了，这些东西虽然是陛下给的，但能让陛下同意互市，全靠大将军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你们要是感念这份恩情，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霍家商队。”
颉利可汗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汉有个大将军，是好人，我们记住了！”
老张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堆着笑容。
他知道，霍光的第一步棋，已经成功了！
突厥人虽然感激朝廷的粮草，却也记住了霍家的恩情。这五十年来，草原上游牧民族，可是被汉朝打趴下了。
未来的草原上，霍家的影响力，会像野草一样，在互市的土壤里悄然生长。
而远在长安的霍光，收到老张送来的消息后，缓缓靠在轮椅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桑美人端着茶水过来，给霍光沏上，然后问道：“大将军，何事如此开心？”
霍光看了一眼桑美人，然后笑道：“草原那边传来消息，突厥人已经向我表明忠心，有了这层保障，以后的霍家可以安稳了。”
“哎...”
桑美人回应道：“这是好事啊，大将军叹什么气？”
霍光摇了摇头，说道：“好事是好事，但还有一条坏消息。”
桑美人问道：“什么坏消息？”
霍光说道：“大汉国内诸侯大臣们土地兼并情况严重，流民数量，恐怕已达百万之众，如果陛下不处理好这个问题，大乱将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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