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御书房内,烛火跳动着不安的光晕,将刘病已的影子拉得狭长。
投在班驳的宫墙上,像一幅扭曲的剪影。
尤其是听到霍光那句“主观上或许没有,客观上或许存在”后,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
大汉天子面前,岂容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
“大将军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什么叫主观上没有,客观上或许存在?”
“朕再问一遍,这所谓的‘锦衣卫’,到底有还是没有!”
刘病已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
霍光坐在轮椅上,脊背挺直如松,他抬眸迎上刘病已锐利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有与没有这种问题,其实,取决于陛下。”
“取决于朕?”
刘病已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中满是疑惑,问道:“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说法!
一个情报组织的存在与否,先前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被人说,取决自己?
真要是取决于他这位皇帝。
那起码,能让他掌控吧!
霍光微微颔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梳理思绪。
片刻后。
霍光才慢慢悠悠的开口问道:“陛下可知江湖上的游侠?”
“朕知道。”
刘病已点头,他少年时流落民间,虽在掖庭长大,却也听过不少游侠的传闻。
那些人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偶尔也会插手民间纠纷。
“游侠聚集起来,便成了帮派。”霍光说着,顿了顿,在宫殿里渡了两步,像是在自家一样从容,随后继续说道:“但帮派并非只能由游侠组成,世间还有一种帮派,名为‘丐帮’,陛下可曾听过?”
刘病已愣住了,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道:“丐帮?朕从未听过。”
他少年时虽像个街头“该溜子”,却也只是在长安城内打转。
长安是大汉最富庶的都城,宫墙高耸,市井繁华,乞丐根本难以立足,更别说形成什么“帮派”了。
霍光见状,便耐心解释道:“丐帮便是以乞讨为生的人组成的帮派,看似散乱,实则遍布天下。大汉朝无以为生的残障老叟,又或者是流民乞丐,皆属丐帮。这是天下人数最多的帮派,连游侠的帮派都要让其三分。”
刘病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竟有这般庞大的帮派?那他们岂不是会扰乱治安?”
“何止是扰乱治安。”
霍光语气凝重了几分,说道:“丐帮弟子遍布各地,消息灵通得很,连官府的动向都能轻易探知。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数众多,若是有人蓄意煽动,足以影响地方经济,甚至动摇民心。陛下觉得,这样的帮派,朝廷该如何处置?”
刘病已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自然是下令各地官府,强制解散丐帮!敢有违抗者,以谋逆论处!”
在他看来,这种庞大的民间组织,本就是皇权的威胁,必须强硬打压。
毕竟。
69書吧
汉袭秦制,整个大汉,就是在死去的大秦骨架上建立起来的。
而大秦怎么亡的?
还不是各地起义,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起义!
奋六世之余烈,亡于二世帝国。
何其唏嘘。
大汉自然不希望此事发生,故而在儒学上大费周章。然后一代又一代统治者发现,腐儒,真利于统治。
但他们没想过,腐儒多了,帝国的外面也会刮起大风。
霍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惋惜,说道:“陛下错了,大禹治水时便说过,‘堵不如疏’。强行逼迫丐帮解散,只会适得其反。丐帮弟子本就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若朝廷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他们会怎么做?”
刘病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隐约猜到了霍光的意思,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霍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若强行打压,只会造成一种后果,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刘病已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龙椅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烛火都仿佛被这股威压吓得摇曳不定。
他听懂了霍光的隐喻。
“官”是他这个急于收回兵权的皇帝,“民”则是手握重兵、根基深厚的霍光自己。
“来人!”
刘病已大喝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御书房外的侍卫早已整装待命,听到传唤,立刻操着长戟冲了进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齐声喊道:“陛下!”
这些侍卫都是刘病已暗中培养的心腹,装备精良,眼神锐利,显然是早有预谋。
霍光缓缓回头,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侍卫,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平静地看向刘病已,问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治老臣的罪?”
刘病已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霍光,仿佛要将他看穿。
霍光权势庞大,但愣是刘病已,都没有想到对方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
深吸一口气后,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质起来。
“霍大将军,你是民吗?”
霍光算民吗?
当然算!
霍光从来不把自己看在大汉人民之上,甚至在他眼中,大汉的天子,也是民。
但这个民。
是人民的民!
皇权至上的说法,在他这个大将军眼中,说不通。
霍光微微颔首,语气坦然道:“回陛下,臣虽是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但终究是大汉的子民,这点,老臣从来没有忘记。”
“两位先帝,都让老臣当辅政大臣。”
“臣也从来没有生过僭越之心,说句陛下可能不爱听的话,本侯若是真想僭越,大汉早已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话音刚落,霍光对着那些被刘病已喊宫殿里围着他的执金吾轻轻挥了挥手。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本是刘病已心腹的侍卫,竟齐刷刷地站起身,对着霍光躬身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仿佛刚才的“待命”只是一场幻觉。
刘病已目瞪口呆,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看着空荡荡的御书房门口,又看向一脸平静的霍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连自己精心培养的侍卫都听霍光的号令,这长安城内,还有多少人是他这个皇帝能真正掌控的?
霍光看着刘病已震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眼眸,面向刘病已,语气缓和了几分,问道:“陛下,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公羊派儒生的问题了吧?”
刘病已这才回过神来,他颓然坐回龙椅上,心中的傲气被彻底击碎。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冲动不仅没能震慑霍光,反而暴露了自己这皇帝之位来的软弱。
一个不是靠自己力量登上帝位的皇帝,怎么能威胁到权臣呢?
想到这里!
刘病已的眼神一下给人干清醒过来的感觉,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道:“哦,大将军,那你想谈什么?”
“老臣想知道,陛下将儒生流放西域,是真心为了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为了借此向老臣施压,逼老臣交出兵权?”
霍光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刘病已,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刘病已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思,说道:“朕承认,朕有收回兵权的想法。如今天下太平,匈奴余孽不足为惧,你年纪也大了,该颐养天年了。将兵权交给霍禹,或者交给其他年轻将领,对大汉、对霍家,都是好事。”
“陛下说得轻巧。”
霍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兵权不是一件衣服,想脱就能脱。老臣手中的兵权,不仅关乎陛下的安危,更关乎大汉的稳定。霍禹虽是本侯之子,却缺乏沉稳,若是让他独自掌控兵权,万一出了差错,谁来承担后果?”
“陛下若是真的想收回兵权,老臣可以答应,但不是现在。老臣可以先将京畿之外的部分兵权交出来,由朝廷重新调配。至于京畿兵权,老臣再考察考察,确认有人能担此重任后,再逐步移交。”
“这样既不会动摇军心,也能让陛下放心,陛下觉得如何?”
刘病已看着霍光,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是霍光做出的最大让步,若是再坚持强硬态度,恐怕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就按大将军说的办。大将军,这是为了大汉的江山,不是为了朕的私利。”
“老臣明白。”
霍光躬身行礼道:“老臣一生忠于大汉,从未有过二心。”
刘病已闻言,说道:“大将军一生行事,全为大汉,朕心里明白。既然大将军作出让步,朕也当听听大将军的建议,那些打入天牢的公羊派儒生,就依照大将军所想处置,如何?”
“陛下英明。”霍光点了点头。
御书房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烛火重新变得稳定。
刘病已看着霍光,忽然问道:“刚才那些侍卫……为什么会听你的号令?”
霍光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陛下,老臣在朝中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有些情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斩断的。但老臣可以向陛下保证,这些人绝不会威胁到陛下的皇权,他们只会像老臣一样,守护大汉的江山。”
刘病已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追问也没有意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道:“大将军且先回去吧,关于兵权移交的具体事宜,明日让张安世与你商议。”
“诺。”
霍光转身后,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霍光离去的背影,刘病已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既为大将军愿意交出部分兵权而感到欣慰,又为霍光庞大的势力而感到忌惮。
这场与霍光的权力博弈,还远未结束。
而走出御书房的霍光,抬头望着未央宫的宫墙,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自己这回做出了让步,既安抚了刘病已,又保住了核心利益。
但他也明白,如今这样在皇帝面前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对方怕是真正会忌惮起自己来。
帝王的猜疑心,从来都是很重的。
霍光很清楚,作为后世说的汉宣帝刘病已,绝不会就此满足,未来的朝堂,依旧充满了变数。
回到大将军府后,桑美人见他神色凝重,连忙问道:“将军,陛下召见您,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光摇了摇头,坐在轮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什么大事,只是与陛下谈妥了兵权移交的事宜。”
他没有提及御书房内剑拔弩张的一幕,也没有说那些侍卫的事。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桑美人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陛下会为难您。”
“陛下不会为难我。”
霍光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说道:“至少现在不会。”
夜色渐深,长安城内一片寂静。
未央宫和大将军府的灯火先后熄灭,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但无论是刘病已还是霍光,都知道,这场围绕权力的博弈,只是暂时告一段落。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依旧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悄然酝酿。
第二天一早,张安世便来到大将军府,与霍光商议兵权移交的具体事宜。
两人在书房内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最终敲定了方案!
霍光先将西域、北地等边疆地区的兵权交还给朝廷,由朝廷任命新的将领;
京畿兵权还由霍光共同掌控,待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做调整。
消息传到未央宫,刘病已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虽然过程充满了波折,但终究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看着案上的奏折,心中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他要成为真正掌控整个大汉的兵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
但是在这之前。
这位后世的汉宣帝刘询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一个人,在弄清楚他的底牌之前,绝对不能得罪。
这个人,就是霍光。
即便他刘病已是大汉的皇帝,而霍光只是朝中的臣子。
当然。
作为妥协,霍光放出了部分兵权,那他这个皇帝刘病已,自然也要放出那些被抓起来的公羊派儒生。
而公羊派的那些家属,自然来感谢霍光。
一时间。
大将军府上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没错,是门可罗雀,不是门庭若市。
因为从明面上来看,大将军与皇帝的交锋,是皇帝占据上风,毕竟只要霍光不说,谁也不知道那晚未央宫里发生了什么。
人性就是这样。
谁赢帮谁!
霍光倒是不在意这些,反而还挺喜欢现在这样清静。
这不,闲来无事,还盯起了霍禹练功。
只是霍禹练了两三下武艺,就停了下来,说道:“父亲,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而今帝王猜忌,还练他何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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