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大殿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一丝躁动。
刘病已坐在高位上,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大臣。
大臣们无一人开口。
流民之事,是历朝历代的顽疾。
而顽疾之所以叫做顽疾,就是因为无法根除。
“蔡正德怎么还没来,再让人去催催!”刘病已发话道。
“诺。”
于是,又有一个宦官催促去了。
不多时。
一个穿着未央厩令青色官服的少年,在宦官的带领下,正局促的走进宫殿。
“陛下,蔡厩令来了。”宦官说道。
刘病已点点头,哼了一声。
随后宦官退下,留着蔡正德还在朝会上。
此时蔡正德腰间还别着个装肥皂的布包,与周围身着朝服的大臣格格不入。
“未央厩令蔡正德,参见陛下!”
蔡正德挠了挠头,学着戏文里的样子躬身行礼,动作笨拙却透着几分直白。
他还是头一次进未央宫,望着高耸的穹顶、斑斓的壁画,还有满朝文武严肃的脸,心里免不了有些发慌,手心都冒出了汗。
刘病已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怀疑他能否解决流民问题,却还是沉声道:“起来吧,丞相说你有奇才,如今朝堂正为流民之事头疼,你可有解决之法?”
蔡正德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问他读书的事。
那就好。
他定了定神,走到殿中,目光扫过阶下大臣,朗声说道:“流民的难题,看似千头万绪,实则只要抓住根源,便能迎刃而解。”
“哦?”刘病已身体前倾,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说道:“那根源是什么?”
“土地兼并啊!”
蔡正德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话音刚落,阶下顿时响起一片嗤笑声。
几个老臣摇着头,脸上满是不屑!
土地兼并造成流民问题,这不过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浅显道理,陛下召这么个毛头小子入宫,难道是来哗众取宠的?
刘病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说道:“朕知道是土地兼并,朕问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兼并土地的人啊!”
蔡正德脱口而出,丝毫没察觉朝堂气氛的变化,继续说道:“陛下您想啊,流民都是失去土地的百姓,他们本有田可种、有饭可吃,是那些豪强官绅抢了他们的地,才让他们沦为流民。您不找抢地的人算账,光想着怎么解决流民干嘛啊,那不是治标不治本吗?流民都是可怜人,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背井离乡吧?”
“放肆!”
一个身穿紫色朝服的老臣猛地出列,指着蔡正德怒斥道:“黄口小儿竟敢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土地兼并乃是历代顽疾,岂是解决兼并之人就能简单了事的?陛下,此子一派胡言,请陛下不要听信他的疯话!”
蔡正德眨了眨眼,认出这是掌管宗正寺的刘德,据说他的一位偏房,就在关中占了上千亩良田。
于是蔡正德毫不畏惧地迎上刘德的目光,笑道:“刘大人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您私下里也兼并了不少百姓的土地?”
“你胡说八道!”
刘德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蔡正德的手都在发抖,说道:“老臣世代忠良,怎会做那等巧取豪夺之事!”
“谁胡说八道了?”
蔡正德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道:“我往狗群里砸一块石头,一般而言,只有被砸中的那只会叫得最凶。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刘大人这么激动,难不成……”
“你!你!”
刘德气得说不出话,指着蔡正德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阶下不少大臣忍俊不禁,纷纷低下头偷笑。
蔡正德这比喻虽粗俗,却戳中了要害,刘德的反应确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杨敞见状,连忙出列,对蔡正德呵斥道:“蔡厩令,朝堂之上不可胡言,快给刘大人赔罪!”
萧望却突然站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说道:“杨右相何必急着呵斥蔡厩令?陛下召蔡正德入朝,自是为了解决流民问题,虽然比喻的不太恰当,但也只是有口无心。”
杨敞微微挑眉,说道:“哦,是吗?那他把刘德比作狗群中被砸中的狗,那我倒要问问,我们这些没说话的,算是什么?”
萧望闻言,哼了一声,说道:“杨右相若是非要对号入坐,那臣也没办法。”
“不过依臣看,蔡厩令只是比喻不当,并非有意冒犯诸位大臣。”
“倒是右相,揪着一句戏言不放,怕是想转移流民问题的重点吧?”
杨敞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悻悻地退了回去。
但听到杨敞这么说,其他大臣也收敛了笑容,纷纷指责起蔡正德来:“竖子无礼!竟敢在朝堂之上侮辱大臣!”
“陛下,此子狂妄自大,不堪大用,请陛下将他逐出宫去!”
“对,逐出宫去!”
刘病已的脸色也难看得很,厉声说道:“逐出宫去?行,那你们来给我个解决流民问题的方案!”
此话一出。
群臣皆是安定下来。
未敢言语。
未央宫正殿明明有很多大臣,此时却显得格外冷清。
见大臣们不说话,刘病已这才将目光转向蔡正德,说道:“蔡正德,你也休得胡言!朕召你入宫,是为了商议解决流民的正经事,不是让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蔡正德见刘病已真的生气了,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陛下息怒,臣说的都是实话。流民问题的根源,就是朝堂上这些兼并土地的衮衮诸公。”
“当官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利用权势抢占百姓的田产,这才是流民越来越多的根本原因。只要陛下有决心,下一道圣旨:所有官员及其家族,名下田地不得超过五百亩,超过的部分全部收回,分给流民。如此一来,流民的事情就能解决一半!”
“五百亩?”刘病已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犹豫,问道:“这……会不会太严苛了?朝中不少大臣世代为官,家中田产何止千亩,若是强行收回,恐怕会引起朝野动荡。”
“严苛?”蔡正德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道:“陛下,百姓一户人家只有几亩薄田就能养活全家,官员有五百亩地还不够吗?那些占着万亩良田的豪强官绅,他们多占的每一分土地,背后都是一户流民的血泪。若是连这点决心都没有,流民问题永远也解决不了!”
五百亩,说实话,没有种过田地的人,是不懂这个概念的。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在古代这种没有机器种植的时代,从这头种到那一头。
这边的田地刚翻好,那边的天地就已经长满了杂草。
种不过来,根本种不过来。
然而阶下的大臣们闻言,再次炸开了锅,反对声此起彼伏。
“陛下万万不可!这会动摇国本啊!”
“五百亩太少了,臣家中人口众多,五百亩地根本不够养活!”
“此子用心险恶,分明是想挑拨陛下与大臣的关系!”
蔡正德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大臣,心里暗暗吐槽起来。
果然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
但他不管这些大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陛下,臣说的,只是解决了一半问题,还有另一半没说呢。”
刘病已压下心中的烦躁,问道:“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是解决不纳税的土地。”蔡正德舔了舔嘴巴,思考后才说道:“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个关于明朝的故事。明朝后期,有一群名为东林党的官员,他们背后勾结商人豪强,兼并了大量土地,却利用权力让这些土地不缴纳赋税。朝廷收不上税,只能加重百姓的负担,最后百姓活不下去,就爆发了起义,明朝也因此灭亡。”
他顿了顿,看着大臣们困惑的眼神,解释道:“如今我大汉也有类似的问题。不少豪强官绅兼并了土地,却通过各种手段偷税漏税,朝廷的赋税都压在了普通百姓身上。百姓既要承受土地被兼并的痛苦,又要缴纳沉重的赋税,怎么能不沦为流民?”
“所以另一半解决办法,就是严查所有土地的赋税。”
“不管是官员还是豪强,名下土地一律按亩纳税,官差一体纳粮,不准有任何例外!”
“明朝?东林党?”刘病已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疑惑,问道:“朕从未听过有这个朝代,你莫不是在编造故事糊弄朕?”
69書吧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是啊!我等饱读诗书,从未听说过什么明朝!此子分明是在信口雌黄!”
“陛下,他连编造故事都不会,可见其心可诛!”
“明朝?根本没听说过!”
蔡正德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他微微一笑,转向站在一旁的霍光,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个明朝的故事,是我在家乡平阳听到的民间传说。大将军霍光也出生在平阳县,他应该也听过这个传说,陛下可以问问大将军。”
话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霍光身上。
霍光坐在轮椅上,盖着厚毯,脸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蔡正德会把他拉进来。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刘病已的目光,声音虽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说道:“回陛下,臣家乡平阳,确实有关于明朝的民间传说。传说中那个朝代,因土地兼并和赋税不均而灭亡,与蔡厩令所说大致相同。”
“什么?”
刘病已和大臣们都愣住了。
连霍光都这么说,难道这个明朝真的存在?
萧望率先反应过来,质疑道:“大将军,您是不是记错了?我等从未在任何史书上见过关于明朝的记载!”
霍光淡淡一笑,道:“史书未载,不代表民间没有传说。平阳地处边陲,民间流传着许多奇闻异事,明朝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
“可能是说故事的老人传错了,把春秋上的某一个国家说成了明朝。”
“就像谷梁春秋和公羊春秋,臣一直认为这两派一样,只是名称上的叫法错误罢了。”
“虽不知明朝的传说真假,但其中关于土地兼并和赋税不均的教训,倒是值得我大汉借鉴。”
“至于蔡厩令提出的限田五百亩和严查赋税,虽看似严苛,却直指流民问题的根源。臣以为,陛下不妨先在关中试点推行。关中是京畿之地,官员豪强相对集中,试点成功后再推广至全国,既能减少阻力,也能及时调整政策。”
刘病已沉默了,他看着蔡正德,又看了看霍光,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蔡正德的办法确实大胆甚至激进,但不得不承认,这是解决土地兼并最直接的方式。
但霍光的提议则更为稳妥,试点推行既能试探反应,又能避免一刀切带来的动荡。
阶下的大臣们也安静下来,不少人脸色复杂、
他们既害怕政策推行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又不得不承认蔡正德的话有几分道理。
刘德站在原地,脸色发白,手心冒汗,他知道若是真的推行限田令,自己家的田地,何止千亩?
怕是都保不住了。
张安世见状,连忙出列附和道:“陛下,大将军所言极是!试点推行是稳妥之策,既符合陛下根治流民问题的决心,又能兼顾朝堂稳定。臣建议,可由互市署和户部共同负责试点事宜,确保政策公平公正推行。”
萧望虽不情愿,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霍光和张安世都支持试点,他若是再反对,反而显得自己刻意阻挠。
他只能冷哼一声,退到一旁。
刘病已沉吟良久,终于拍案决定道:“好!就按大将军和蔡正德所言,在关中试点推行限田令和赋税严查之策!由张安世牵头,杨敞、蔡正德协助,务必在三个月内拿出试点方案!”
“臣遵旨!”张安世、杨敞和蔡正德齐声应道。
蔡正德松了口气,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
没想到自己这现代历史知识,居然真的在汉朝派上了用场。他看向霍光,正好对上霍光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朝会结束后,大臣们纷纷散去,不少人围着刘德安慰,也有人暗中议论蔡正德的大胆和霍光的支持。
蔡正德刚走出未央宫,杨敞就追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蔡厩令,今日你直言进谏,虽说胆大,只是以后在朝堂上,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别再用那些粗俗的比喻了。”
蔡正德嘿嘿一笑道:“知道了杨丞相,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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