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书房里,熏香袅袅,案上摊着厚厚一叠竹简,正是草拟好的限田令条款。
张安世身着紫色丞相朝服,端坐在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对面的蔡正德。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竹简上。
“官员及家族田产不得逾五百亩,逾者田产三个月内由官府收回。”
蔡正德念着草拟的条令,心里直打鼓。
他刚看完限田令草案,条款写得倒是清晰严谨,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哪是草拟条款,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限田令是利好大汉普通百姓了,但问题是,这条款是由他写出来的,那些官员的利益收到损害,心中肯定会看他不爽。
毕竟。
皇帝和丞相这种大人物,那些官员肯定不敢惹。
但他蔡正德是个什么官呢?
未央厩令,未入品的官员。
长安护城河里的王八,都比他这号人物希少。
然而,就在蔡正德纠结的时候,张安世偏偏给他火上浇油起来。
只见他放下玉如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蔡厩令,这限田令的条款是你最先提出的思路,如今草案已成,不如就由你来牵头执行下去,如何?”
“啊?”
蔡正德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张丞相,您可不能这么坑我!陛下明明说了,限田令由您牵头,我和杨右相只是协助!再说,我一个未央厩令,官阶低微,哪有资格牵头执行这么大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救命稻草。
“对了!右丞相杨敞呢?他不是也协助您吗?这种得罪人的事,怎么也得让他跟我一起扛啊!”
张安世看着他急得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道:“杨右相啊……”
“他今日告病了,没来丞相府。”
“告病?”蔡正德皱起眉头,问道:“他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朝会上还跟萧望争论呢,怎么突然就病了?”
“谁知道呢。”张安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道:“不过依老夫看,他什么时候能好,全看你什么时候肯接下执行限田令的差事。你要是肯去,说不定他明天就能病愈上朝;你要是不肯,他怕是要病到限田令不了了之喽。”
“还能这样?”
蔡正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这杨右相也太会装了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张安世和杨敞这是联手把他往火坑里推!
限田令是他提出来的,现在执行的担子却要全压在他身上,这不明摆着让他去得罪全天下的权贵吗?
张安世笑了笑,带着些许鄙夷的口气说道:“杨敞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蔡正德闻言,蔫蔫地低下头,手指在布包上画着圈。
汉朝的土地,十有八九都攥在权贵手里。
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功臣世家,要么是朝中大臣。
限田令一执行,意味着这些人要交出大半田产,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以后他蔡正德别说在朝廷混下去,怕是走在大街上都得被人扔石头!
张安世见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收起笑容,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告诫道:“你别气恼,其实这不是老夫的意思,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特意交代,限田令的执行,要让你亲自去做。”
“陛下的意思?”蔡正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疑惑,问道:“为什么啊?陛下这是想让我当挡箭牌吗?”
张安世敲了敲案几,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陛下这是想重用你!”
“你想想,限田令是你提出的,若是执行得好,解决了流民问题,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陛下提拔你,谁也说不出闲话。你现在只是个未央厩令,若想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吧?”
“功绩?”
蔡正德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张丞相,您别逗我了。这限田令一执行,我要得罪的是全国各州郡的权贵官员,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地方豪强,就没有不恨我的。就算真有功劳,我也得有命享啊!到时候别说升官,能不能在朝廷混下去都是个问题!”
“混?”张安世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在官场为人处世,保住自己的位置。”
蔡正德解释道。
张安世闻言,反而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蔡正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正是陛下想要的效果。陛下就是要让你做个孤臣。”
蔡正德更疑惑了,问道:“为什么要我做孤臣?”
“孤臣,就是没有党羽,不与权贵勾结,只忠于陛下一人的臣子。”张安世叹了口气,对他解释道:“你想想,若是你执行限田令时,处处拉拢官员,结党营私,陛下敢重用你吗?”
“他会怕你势力太大,尾大不掉。”
“可若是你因为执行限田令得罪了所有权贵,成了孤家寡人,陛下反而能用得放心。因为你没有任何后台,只能依靠陛下,永远忠于陛下。”
他顿了顿,指着案上的限田令草案,继续说道:“当年卫青大将军刚出道时,也是个孤臣,没有任何外戚势力依靠,只靠军功说话,所以汉武帝才敢放心地把大军交给他。你现在的情况,和当年的卫青很像。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势力牵绊,又有独到的见解,正是陛下心中理想的孤臣人选。”
蔡正德沉默了,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帝王心术。
他原以为刘病已是想让他当挡箭牌,没想到是想把他培养成只忠于自己的孤臣。
这确实是个机会,一旦做成了,就能一步登天;可风险也极大,一旦失败,不仅自己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连累家人。
他抬头看向张安世,眼中满是纠结:“可……可得罪那么多权贵,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他们要是暗中给我使绊子,甚至派人害我怎么办?”
张安世笑了笑:“你以为陛下让你执行,会不派人保护你吗?老夫可以告诉你,从你接下这个差事开始,陛下会暗中派羽林军保护你的安全。而且,限田令是陛下力主推行的,谁敢明着跟你作对,就是跟陛下作对,陛下自然会为你撑腰。”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竹简,递给蔡正德。
“你看看这个,陛下已经下旨,给你临时授权。你可以调动关中各郡的户曹吏,负责土地丈量和回收;凡是阻挠限田令执行的官员,你有权先斩后奏。这权力,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蔡正德接过竹简,打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刘病已的亲笔授权,字迹刚劲有力,透着帝王的威严。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
这权力确实诱人,可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风险。
张安世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动心了,又道:“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想想,流民问题已经迫在眉睫,若是不解决,迟早会爆发大乱。你提出的限田令,是目前唯一能根治问题的办法。你要是不做,难道让那些只知维护自身利益的权贵去做吗?他们只会把限田令变成一纸空文,让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
“蔡厩令,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也是个心善的人。”
“你不忍心看着流民流离失所,对吧?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改变这一切,难道你要因为害怕得罪权贵而放弃吗?”
蔡正德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蜷缩在破庙里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想起自己穿越到汉朝,虽然一开始只是想安稳度日,搞点小发明混口饭吃。
可现在有机会为这些可怜人做些实事,他真的能放弃吗?
蔡正德很纠结。
但他明白。
这个时候纠结也没用。
于是蔡正德只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说道:“行吧,我接下这个差事!不过张丞相,你可得说话算话,陛下要是不给我撑腰,我可就不干了!”
张安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放心!陛下要是不撑腰,老夫做你的后盾!”
“你放心去推行!”
“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夫,老夫一定帮你解决。”
蔡正德松了口气,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
他看着案上的限田令草案,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得罪权贵吗?
大不了以后在汉朝混不下去,就去西域开个工坊,继续搞他的发明创造!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执行细节,比如先从哪个郡开始丈量土地、如何防止户曹吏作弊、回收的田产如何分配给流民等。
蔡正德提出,要让流民参与土地丈量和分配的过程,这样既能保证公平公正,又能让流民感受到朝廷的诚意。
张安世连连点头,称赞他考虑周全。
等到夕阳西下时,蔡正德才离开丞相府。
走在长安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的生活将彻底改变,将要直面汉朝最尖锐的矛盾,与全天下的权贵为敌。
69書吧
回到未央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小马奴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蔡厩令,您可回来了!今天去丞相府怎么样了?限田令的事定下来了吗?”
蔡正德点了点头,苦笑道:“定下来了,以后执行限田令的差事,就归我了。”
小马奴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归您了?那您岂不是要得罪好多大官?”
“可不是嘛。”蔡正德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没办法,陛下信任我,我总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再说,这也是为了那些流民能有田种、有饭吃。”
小马奴挠了挠头:“蔡厩令,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们!我们虽然是马奴,但也能帮您跑跑腿、传传消息!”
蔡正德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们!”
夜深了,蔡正德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张安世的话,想着限田令执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困难。
权贵到时候肯定会阻挠。
至于那些官员,估摸着也会阳奉阴违。最主要的,是如何取得流民的信任……
想着想着,猛地坐起来,从床头翻出纸笔,开始草拟执行计划。
.......
.......
此时的未央宫,刘病已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远处丞相府的方向。
张安世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说蔡正德已经接下了执行限田令的差事。
刘病已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果然没看错人,这个蔡正德,既有智慧,又有勇气,正是他需要的孤臣。
转过身,对身边的宦官道:“传朕旨意,命羽林军暗中保护蔡正德的安全,任何人不得伤害他。另外,关中各郡的太守,都要配合蔡正德执行限田令,谁敢阳奉阴违,严惩不贷!”
“诺!”
宦官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次日,限田令在长安试点开始。
谁都想看看这场牵动权贵利益的改革,究竟会如何开场。
然而蔡正德骑着一匹瘦马,手里攥着土地名册,眉头却微微皱着。昨夜户曹吏连夜核对名册,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长安城内田产超标的权贵,大有人在,其中最特殊的,竟是皇后许平君的娘家许广汉。
许家以前是市井平民,许平君当上皇后后,许广汉仗着国丈身份疯狂圈地,短短两年便兼并了长安周边一千二百亩良田,远超限田令五百亩的上限。
根据他草拟的限田条令。
凡是超过五百亩田地,不愿意上交的,一律以罚钱代替。
十亩罚一金,七百亩那就是七十金。
重罚之下,必有上交者。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当今皇后的娘家人,却是给他们所有人上了一课。
你不是要罚钱吗?
那我没钱,在长安城摆摊挣钱,然后交罚金行不行?
至于卖什么那你别管了,方正我是家是当今皇后娘家。
说不得有当今皇后曾经的私人用品呢!
“蔡厩令,前面就是许家摆摊的地方!”
一名户曹吏低声提醒。
蔡正德抬头望去,只见朱雀大街的显眼处,支着几个摊子,上面摆着胭脂水粉、绸缎布料,甚至还有几件绣着凤纹的手帕。
许广汉穿着一身锦袍,站在摊子前吆喝:“都来看都来买,便宜卖了!咱虽然是皇后娘家,但是穷啊,交不起限田令罚金,特意拿出来,大家有钱的就接济接济啊!”
周围围了不少百姓,有人好奇地翻看物件,有人窃窃私语:“这凤纹不是只有宫里才能用吗?许家怎么敢拿出来卖?”
“还不是因为限田令!听说许家要交七十金罚款,交不起就卖东西凑钱呢!”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蔡正德心上!
明着摆摊,实则是故意用皇家颜面施压,想让他不敢动许家的田地。
蔡正德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摊子前,沉声道:“许国丈,你这是在干什么?”
许广汉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起咱家的事?”
他拍了拍摊子上的凤纹手帕,说道:“这是皇后娘娘,也就是我女儿赏给我家的,我爱卖就卖,关你屁事?”
“我是负责执行限田令的蔡正德!”蔡正德语气严肃,说道:“许家田产超标七百亩,按令应缴五十金罚款,若缴不起,需交出超额的七百亩田。你在此摆摊叫卖皇后用品,不仅违反限田令,更损害皇家颜面!”
许广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指戳在蔡正德脸上讥笑起来。
“呦呵?就凭你也配说皇家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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